凤无忧和慕容毅抓紧时间做好一切他们能够做的准备,同时却也希望,蛮人的动作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但不论他们如何希望,该来的还是来了。
初更左右,夜色降临,鸟木虫鸣,分外凄清。
一轮圆月由树梢后露出昏黄的光晕,蛮人大军的喊杀声,忽然间震撤天地,大举攻来。
对策,是早就商量好的。
凤无忧负责升龙口外的东林军和蛮军,慕容毅负责宗庙方向的蛮军大部。
相比而言,慕容毅要面临的难度比凤无忧大了不知道多少。
不说宗庙方向的蛮军人数更多,便是地势,也是慕容毅吃尽了亏。
宗庙在山上,地势由山脚一路向上蔓延。
之前凤无忧带人打东林军,是他们居高临下,以上克下,能够打胜,地势上的便宜功不可没。
可是如今蛮军大部从宗庙而来,攻守之势立变。
他们在下风,蛮族军占了地势之利。
慕容毅需要面对比他多数倍的蛮军,还要面对仰攻的地理劣势。
这样的战争,凤无忧没有自信守住,打赢。
所以,当慕容毅说由他去守宗庙方向的时候,凤无忧丝毫没有矫情地与他相争,只是说道:“你小心!”
如今蛮人来攻,两人要分头去往自己负责的地方。
“慕容毅,只要你未溃,我绝不会让升龙口下面的人,有机会给你背部捅刀。”
她守的本就是较轻松的地方,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枉慕容毅将背后交给她。
而若是慕容毅溃了……那她守不守意义也不大了,那个时候要考虑的就不再是怎么守住,而是……怎么在这乱军阵中保存性命,逃出去。
“你若不溃,我便不会溃。”
慕容毅淡声说道。
凤无忧眉梢一挑,笑道:“好,那我就如此约定,谁若先溃了,活着的那个,就把对方的脑袋当球踢,以泄心头之恨。”
万军阵前,死生谈笑。
还有心情说这样的笑话。
两人身侧亲卫军士不下数十,明知处境危险生死一线,可却莫名都从胸中涌起一股豪气。
主帅都未曾怕,未曾惧,他们又有什么好惧的?
将是兵的胆,两侧士气,似乎一下就提升至极点。
慕容毅笑了笑,说道:“好。”
两人在空中击了一掌,凤无忧不再停留,转头离开。
慕容毅在原地站了数秒,这才转身。
“迎敌!”
他沉喝一声,收到的是周围军士山呼海啸的回应。
慕容毅大步走向后方,山风从山顶吹下,拂起他烈烈衣袍,拂起他宽大衣袖,亦拂起他如墨发丝。
无忧,我当然不会溃。
因为,我身后是你。
京南,通往宗庙的必经原野。
两军人马,惨烈厮杀。
“将军,攻不过去!”
满身泥污的副将冲到江桐面前,连盔甲上都尽是血迹。
“那些人根本不要命,只要我们有哪个口子快突出去了,就扎堆地往那里填,弟兄们冲了几次,都是硬生生被人命给顶回来的。”
江桐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接到慕容毅的调令之后,立刻就往宗庙赶。
但那时,他还并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来传来信的人也说了,宗庙处一切正常,只是凤无忧突然出现了。
可是,当他们在半途遇到这支衣衫不整,年纪也老幼掺杂的军队时,他却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军队十分古怪,他根本不曾见过。
这些人虽然没有什么章法,可是却极端顽强,竟让他这训练有素的大军也被挡在了这里。
一开始的时候,是陷阱,陷坑,箭矢,这些东西让他损失了不少人马,也让他用了不少时间才碾压过去。
冲过去之后,他们就直面了拦截他们的人。
刚看到这些人,他麾下的将领还乐得哈哈大笑,因为这些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弱了,老的老,少的少,一看就是杂牌军。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人的确不算很强,但也和他们印象中的老弱军不一样。
他们的体力和蛮力,明显要比天岚上通常的老弱军要强,而且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除此之外,他们还不怕死。
不管江桐这边的冲击多猛烈,他们都能死咬着牙顶回去。
渐渐的,江桐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这些老弱军都有这样强的实力,那么,他们那些身强力壮的兵马呢?
他们到哪里去了?
再想想不过十数里之外的宗庙,他背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
这些人在这里拼着命地拦截他们,定然是给宗庙那边的人争取时间!慕容毅现在定然很危险,他要是再不赶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给本将军再冲!”
江桐狠狠吼道:“不就是人命吗?
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吗?
给本将军下令,就是用人命铺路,也得把这些人给本将军撞开。
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内再冲不开,不必他们动手,本将军亲自斩了你们!”
下面的将领见江桐发了狠,也不敢怠慢,转头就又去督战。
江桐看着前方胶着的战事,只觉得忧心如焚。
眼见着又一支小队的突破被那些人给挡回来,江桐一把扯掉身上的披风,从身边亲兵手中拿过大刀,厉声吼道:“跟我来!”
再冲不过去,一切就都晚了,他江家的豪门鼎盛尚未开始,绝不能断在这等莫名的地方。
升龙口。
断壁残垣。
原本的工事此时已经尽数被打残打废,几乎什么也不剩下。
关口处的掩体上,处处是缺口,处处是血迹。
投石车早就废了,箭矢也宣告用尽。
甚至他们连石头都没有了,掩体上上的缺口,就干脆用尸体来填。
凤无忧鬓发早已散乱,一身衣服也破破烂烂,甚至胳膊和侧肋处,还有着血迹分明的伤口。
“都抓紧休息,下一轮没多少时间了。”
凤无忧一边在守关的士兵中间行走,一边大声嚷道:“你们可得注意,别到时候敌人还没冲上来呢,你们自己就先倒了,好歹留口气,砍敌人一刀再倒。”
听着她的话,疲惫到连靠在掩体上都费力的士兵们,都忍不住笑出来。
这位凤女皇真是有意思。
都到了这个绝境,却一点气馁绝望的情绪都没有,还能对他们说笑话。
她一个女子都能如此,他们好歹是男儿,难道连女子都比不上吗?
“凤女皇,你怎么就从西秦走了?”
有人大声嚷道。
也许是凤无忧把气氛带轻松了,有人忍不住就开始八卦以前的事情。
这一问出口,就引起了一片附和。
他们以前对凤无忧的印象都是不怎么好的,因为凤无忧是西秦的叛徒。
原本凤无忧为萧家军翻案,在民间积累了一些好名声。
可是一叛出西秦之后,这也成了她早有预谋,自私自利的证据。
“没办法啊。”
凤无忧叹道:“出嫁从夫,我家男人要走,我这三从四德的,当然要跟着他了。”
话落,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凤无忧这么彪悍的,居然在这里标榜自己三从四德,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吗?
凤无忧要是三从四德了,那这天下还有男人的活路没有。
这一笑,似乎连力气都恢复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心态。
哪怕明知外面还有虎狼之兵,可是这么一笑,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人嘛,不过一死,死之前还能痛快地笑一笑,这是多难得的事情?
凤无忧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三言两语激起了他们身体中最后的士气和乐观。
但当她走回自己休息的地方,靠墙坐下时,却立时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娘娘……”千心立刻靠过来,焦急地看着她:“你的伤……”几次攻击,蛮军都攻到了关口前,进行了惨烈的肉博。
他们是凤无忧的亲卫,按说该保护凤无忧。
可是那样的乱战中,谁又能真正地顾得了谁呢?
凤无忧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口,侧肋那一处尤其严重,流下的血把凤无忧半个袍子都染湿了。
凤无忧是从死人身上扒了件衣服,大概遮了一下,这才去视察士兵的。
“死不了。”
凤无忧说道。
“娘娘,我们这一次……”千心欲言又止。
她想问,他们这一次能不能撑过去,可又怕问出来了,太损士气。
她不是怕死,就是想问一问。
凤无忧一笑,在千心脸蛋上捏了一把:“别想以后的事,现在只想怎么活下来就行。
想以后的事情,容易怯,想着眼前,就不怕了。
而且……”她话风一转,忽地笑道:“我当然不能让你死,我还得把你活着带回去给燕霖指婚呢。”
“谁要嫁给他!”
千心立刻炸了。
她一天到晚的和燕霖吵架都不够烦的,嫁给他……哼,还不如让她死了干净。
“那可不行。”
凤无忧说道:“燕霖那小子老惹我生气,我得让他也不自在才行。
我看你每次都能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把你扔过去祸害他正合适。”
“噗……”饶是千月向来冷面,此时也破功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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