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缓缓将插入口袋的手掌抬起,掌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把黑色手枪,正是灵界二楼卧室床头柜中的那把。
在看到手枪的瞬间,斯蒂文父母脸上表情,就从震惊错愕,变为惊恐绝望,再变为某种无奈释然。
夫妻二人紧紧抱住彼此,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已然做好了准备,
反倒是芭芭拉脸上表情,依旧阴郁不定,紧抿嘴唇,脸上肌肉紧紧绷着。
“...你真的,要这么做么?”
芭芭拉缓缓开口,手中十字架光芒大作,驱散了房屋中弥漫的黑色雾气,
准确的说,这些黑雾不需要驱散,它们本身就是芭芭拉故意释放出来,逼迫斯蒂文采取行动的。
“做梦,难道不好么?
你在现实世界一事无成,失败彻底,没人爱你,没有爱人。
平庸平凡,麻木浑噩,如同行尸走肉,蜗居于无人问津的底层。
但在这里,你却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丰厚的薪水,疼爱你的父母,崇拜你爱你的儿女。”
芭芭拉沉声问道:“现实世界能够给你的,这个世界也能够给你,
现实世界给不了你的,这个世界还是能够给你。
你的人生重新具有了意义,
为什么还要醒来?”
“为什么要醒...”
李昂握持手枪,慢悠悠地用大拇指轻轻扣了扣枪柄握把,平静道:“确实是个好问题。
对于普通人来说,劳碌一生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得到幸福。
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和爱的需求、尊重需求、认知需求、审美需求、自我实现,以及超越需求。
我不清楚现实世界里的斯蒂文,是什么情况,
也许他是个一无所长,头脑匮乏的流浪青年,
喜欢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御风疾驰,在速度中寻求肾上腺素的狂涌,依次来刺激麻木的神经。
也许他是个自卑内向,社交恐惧的高中生、大学生,
从一开始怀抱着改变世界的梦想,到逐渐认清现实,认清自身天赋才能不足,承认自我平庸,变得失落惆怅,无奈伤感。
无论如何,现实世界的他,在需求层次中,都处于较低的水平,否则也就不会编织这么一个甜美的梦。
用世俗的话语来讲,他是个...失败者,loser。”
李昂顿了一下,淡淡说道:“但如果以需求层次,来判决裁定一个人的高度,
那么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配当人。
成长境遇不同,先天条件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
决定了人与人之间存在各种各样差异。
这个房间里墙壁上的油画,都只是低劣的现代印刷工艺品,
书柜上的书,也乱七八糟,只有上文,没有下文。
哪怕在梦境世界里,
斯蒂文也只能想象出自己很有钱,而不能想象出自己很有文化。
像是喜欢跟风阅读流行书籍,喜欢追求一些冷门生僻的亚文化,喜欢在口头上念叨几句经典歌曲、经典名著的平凡青年,
用所谓的‘冷门生僻’的东西,来装点自己,彰显独特审美品位。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也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是个好人。
在新的世界里,得到了更优越起始条件的他,努力地工作生活,照顾家庭,陪伴妻子,抚养孩子,
在能力范围内,他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
而一个好人,是不会继续欺骗他人,
抹除别人的自由意志,让所有人充当自己过家家的玩偶。”
李昂顿了一下,看着芭芭拉脸上的表情,提前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如果斯蒂文醒来,梦境里的所有东西都将不复存在。
斯蒂文的‘父母’,
斯蒂文的儿女,
都将随着他的醒来,而在梦境层面消失。”
“...罗宾和琳,是两个很可爱的孩子。”
芭芭拉沉默良久,说道:“我的死,没有什么所谓。
在知道自己并不真实存在,
自己之前经历的七十年人生,
遇到过的人,发生过的事,爱与被爱的经历,
都是某个人想象虚构出来之后,
我就看淡了。
但,你真的忍心,让罗宾和琳消失么?”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也无法揣测斯蒂文做梦时的心境。”
李昂淡淡道:“但是,我能做到斯蒂文需要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救赎。
上层的现实世界里,有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需要我去拯救。”
“你...到底是谁?”
芭芭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着李昂,眼眸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一个兴趣使然的路人而已。”
李昂甩了个枪花,大踏步迈出客厅,来到正门前方,
举起手枪,瞄准正门的门把手,重重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六连枪声响起,门把手被轰得稀烂,
木质门把手的孔洞中,渗透出了柔和的、与外面月色截然不同的鹅黄色光芒。
“呼。”
李昂吹熄了枪口缥缈升起的烟雾,推开木门,走向漫天光芒。
————
“滴,滴,滴——”
电子仪器的声音,在病房中响着。
一位长着芭芭拉脸庞的年老女护士,正在重新铺着被子,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病床上,那个浑身缠满了纱布的病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
胸口挂着写有芭芭拉名字身份牌的年老女护士,震惊错愕地看着对方,脑海中闪过了这位病人浑身多处骨折的病历。
“你好,芭芭拉,又见面了。”
病人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完全看不出浑身骨骼断裂的样子,
他一边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
一边随手撕扯下身上缠绕着的纱布,露出纱布下方,因为许久没有动弹,而显得有些松弛的肌肉。
“我旁边病床上的病人,现在在哪里?”
“在...楼上手术室。”
芭芭拉没有冲上去阻止对方自杀般的动作,反而神使鬼差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仿佛她无法看着对方的淡蓝色眼睛说谎一样。
“好的,谢谢。”
年轻的病人点了点头,
随手扯去床上的床单,朝身后一扬。
床单在半空中骤然变化颜色与形状,当落在青年身上时,已然变为了一套高档西装,
甚至连内衣、裤子、皮靴,都全部配好。
“再见,芭芭拉。”
青年打了个响指,随手释放灵能,
温和地朝着突然陷入失神状态的年老护士笑了笑,大踏步走出病房,来到走廊。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穿着高档西装的英俊青年随意打量着四周,
所到之处,走廊里的监控摄像头齐齐冒出火花,暂时陷入失灵状态。
他乘坐电梯,来到楼上,
神情轻佻,一路上却没有任何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对他多看一眼。
就像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手术室,手术室...”
青年喃喃自语着,跨过一间间病房,终于在一间手术室门口停下脚步。
手术室门口前方的长凳上,坐着两位衣着体面的年老夫妇,他们的长相,青年再熟悉不过。
两位年老夫妇眼眶通红、紧紧攥着对方手掌,焦急等待手术室里的结果。
嘟——
伴随着响声,手术室门上方【手术中】的红色灯光字样,缓缓熄灭,
门被推开,从中走出的中年医生,表情沉痛地,朝着奔过来的年老夫妇摇了摇头。
老妇人放声痛哭,她的丈夫眼眶通红,紧紧抱着妻子,让妻子不至于昏厥倒地。
生离死别,在医院中太过常见,
没有人注意到,或者说所有人都忽视了,
那位青年走进手术室,无视正在清理手术现场的医护人员,来到了手术床边,看着床上的年轻女孩。
“又见面了,梅薇思。”
青年歪了歪头,掌心朝着女孩释放出无数条纤细到了极点的植物藤蔓,
植物藤蔓刺破对方皮肤,收集数据,重塑身躯。
脑电活动重新活跃,心脏砰砰跳动,甚至连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青年缓缓收回手掌,转身离去,当他再次走入电梯时,
能隐约听到远处手术室里,传来的医护人员不可思议的叫喊,以及梅薇思父母喜极而泣的惊叫。
青年嘴角扬起,淡淡地笑了笑,走出电梯,来到医院大楼前方的庭院,找了张长凳坐下,
一边欣赏着庭院里的花草,
一边等待着倒计时的结束。
“您好,我能坐在这里么?”
说话声在右方传来,
李昂一挑眉梢,看了过去。
说话的人,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白人男子,身上穿着医院护工的制服。
“阁下是...”
李昂歪了歪脑袋,手指轻扣着木质长凳的椅背。
他已经释放了广域灵能,这片范围内所有人都会无视他,或者说斯蒂文的存在。
除非,对方并不是人。
“利奥波德·克里斯蒂安。”
白人护工指了指胸口上挂着的身份牌,温和地笑了笑,“当然,您也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
尸毗王。”
“...”
李昂缓缓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平静地看着对方。
自称尸毗王的白人护工,笑着说道,“您好像,没有太过惊讶?”
“你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李昂淡淡道:“或者说,什么时候。”
“呵呵,不用紧张。”
尸毗王笑道:“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吧,我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幻象而已。
我并不是纠缠于你,
实际上,此时此刻,我同时出现在总共五十三名现实世界的玩家的剧本任务当中。”
“同时出现?”
李昂眉头一皱,在揭开了灵界真相的瞬间,他就恢复了杀场游戏封印的超凡能力,就算对方是真正的尸毗王,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何况他刚才用灵能与神力反复检测过,眼前站着的这位利奥波德·克里斯蒂安白人护工,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中年白人男子,
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对方的神魂要比普通人稍微强大一些。
“没错。”
尸毗王自来熟地坐在了长凳的另一边,翘起二郎腿,随意道:“现实世界里,我的残存身躯,应该是引发了某种大范围的异变,
引来了大量的玩家。
最后我的身躯被你们所毁,或者说自行毁灭。
这触发了杀场游戏的鉴定机制,让当时参与过毁灭尸毗王身躯行动的玩家,
同时接到了,以我为基础原型的剧本任务。”
“以你为基础原型?”
李昂眯起眼睛,一边积蓄神力,一边平静问道:“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我只是个尸毗王残留在世间的无数魂魄中的一个而已。”
名为利奥波德的白人护工咧嘴一笑,随意说道:“斯蒂文是我,
利奥波德是我,
芭芭拉是我。
你走在现实世界的大街上,也许就能看到千万个我中的一个。”
“...”
李昂眼睛微眯,脑海中闪过之前从真理之侧那里得到的,有关于灵魂本质的神秘学书籍,缓缓说道:“你...为了避免杀场游戏的追缴,主动分裂灵魂,转生了?”
“没错。”
尸毗王点了点头,平静道:“和你们所知的一样,我确实是古印度阎浮提洲的提婆拔提城里,那位名叫尸毗的国王,
距今已有四千余年的历史。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上上上上上届的古老玩家。
在我那个年代,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佛陀、妖魔鬼怪,
当时的杀场游戏,并没有想要分离人神共居的意思。
我以国王之身,成为了玩家(尽管当时我们不叫自己为玩家),
和你们一样,在生死边缘游走,一步步变强,拥有了堪比神佛的力量。”
尸毗王顿了一下,平静说道:“和其他不同时代杀场游戏里,
那些同样位居于世界顶点的超凡者一样,
我们当时的神佛,也在面临死亡的考验。
就算拥有了移山填海的力量,当杀场游戏想要你死时,没有人可以存活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无数生灵的信仰之力,
重塑自我,以神佛的形态,存活延续下去。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接受了所谓神(你们称其为帝释天与毗首羯摩天)的邀请,成为了天上的佛。
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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