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驮着字碑,好比老猴背冬瓜,老龟驮大壳,挪一步颠三颠,走一步晃三晃,动作别扭,看着闹心。
别看在危难关头激发出了夕阳红,但夕阳再好,余晖有限,背起字碑是一回事,想要驮着字碑逃走又是一回事,更别说暴怒中的巫祖血僵何等恐怖,那速度,堪比流星飞雨。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巫祖血僵就要冲到近前,关键时刻阿布把手一扬,同时打起了呼哨声。
随着手中抛起的那抹殷红,更快的一道黑影飞射而来,正正撞在了老怪的身侧。
嘭!
巫祖血僵被撞得弹了出去,至于那道黑影,则抓着手中的血布团,兴奋得又蹦又跳。
阿布长出一口老气,亏得脑门上的口子又飚了血,让他有机会引诱方武前来,否则他的老命还真有些玄乎。
看来吧,老血还真的不能停,必须时刻保持着流畅,能在危险时刻化解危机。
这法子是不错,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血量够不够,万一不够......
阿布愁叹一声,算咯,走一步看一步,等不够的时候再说,现在的关键是把字碑驮出去。
说驮就驮,阿布弯腰驼背,哼哧哼哧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巫葬台下走去......
另一边,段虎背着昏迷中的赵青河离开了巫葬台正向城外赶去,为了防范巫葬台上的尸群问世,他必须引爆藏在护城河上的炸药,隔绝对方过河。
离着巫葬台越远,段虎的动作越发迟缓了起来,精力的透支体力的耗尽,再加上所负的伤势,到现在他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又走出了一段距离,段虎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放下赵青河后,靠在一块大石上气喘吁吁。
短暂的休息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师父的样貌,鼻头微微一酸,眼眶湿润了起来。
“可恶,可恶,可恶!”
段虎一拳打在了石头上,他感到的不是从拳头传来的疼痛,而是无比的心痛。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选择。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种师恩似海的情义,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上,令他痛不欲生。
“都怪你这条老狗,若不是你,师父怎么可能会死?”
段虎怒吼一声,举起了血迹斑斑的拳头,对准昏迷中的赵青河一拳轰出。
只是还未打中对方,他便卸去了力道,拳头无力的落在了地面。
段虎虽然愤怒,但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知道赵青河虽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他呢?
难道他自己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不,他不但有责任,还是直接导致萧镇山人死道消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为了救他,要不是念在师徒之情,萧镇山也不会选择破开丁甲符印,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师父,弟子错了,虎子知错了!”
段虎跪倒在地,他想哭,但他不能哭,因为萧镇山说过,是爷们就不能流泪,这代表着坚强代表着勇敢,代表着爷们应有的气节和胆色。
只是......
这话说的容易,但谁能轻易地做到呢?
即便是萧镇山,当初也躲在房内嚎了个痛心疾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自古如此。
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段虎对着巫祖台的方向磕了九个响头,脑海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位他最最尊敬的恩师,萧镇山。
自此永相别,音容却难逝,可叹一世恩,泪洒衣襟湿。
......
振作精神的段虎站起身来,伸手就要把赵青河背在背上,忽然,对方轻哼了一声,眼皮动了两下,微微睁了开来。
无神的眼珠游离般四外扫了扫,赵青河虚弱地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鬼门关!”段虎不爽的答道,要不是看在师父的嘱咐上,别说回答,踢死对方的心都有。
赵青河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来,我们都死了?”
“死你大爷,你死虎爷都不会死。”段虎骂道。
“原来如此,段虎,你为何要救老夫,还有,字碑呢?”赵青河及其虚弱,但脑子还没糊涂,他能看出段虎是在气头上,不愿计较,而是直接开口询问。
不提字碑还好,段虎当即暴怒了起来,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像提死狗似的把赵青河提了起来。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我师父也不会死在巫葬台上,还我的师父来!”
被揪着的赵青河无力反抗,但当他听到萧镇山已死的消息,那张血糊淋拉的脸庞明显有了变化。
“你,你是说萧门主死了?”
“不错,我师父为了救......救我,死在了巫葬台上。”说完,段虎手一松,放开了赵青河。
“好个师徒情深,段虎,能遇见这么好的师父,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福分,知足吧。”说话间,赵青河眼中闪烁出了一丝淡淡的目光。
“虎爷知不知足关你屁事,就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老匹夫,有何资格谈论我师父?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呢?猪狗不如,比畜生还畜生!”
赵青河不怒反笑道:“呵呵,不错,老夫一生机关算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都敢做,也许这就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活该落了个可悲的下场。”
本欲发火的段虎一听,满面怒容微微缓解了一些。
“你,知错了吗?”
“知错?哈哈,敢问老夫何错之有?”一句话,段虎又愤怒了起来。
“死不悔改的老狗,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吗?”段虎赫然问道。
“杀一人为罪屠万人称雄,老夫要是错的话,那自古以来的枭雄帝王不都错了?”
“段虎,你我层次不同,自然无法理解老夫的追求和梦想,可惜时不待我,否则老夫也不会一败涂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派胡言,赵青河,像你这么个无药可救的畜生,死了也是活该,若非师父留有遗愿,虎爷根本不会救你!”段虎气愤的骂道。
“你师父是怎么说的?”似乎挺在意萧镇山对他的评价,赵青河无力的问道。
段虎忍着怒火答道:“师父说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都是可怜人.......”
听完,赵青河发出了一声凄苦的笑声,“说得好,说得真好,只可惜你师父已经先一步归尘,否则老夫真想和他把酒当歌,畅饮一番。”
段虎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赵青河摆了摆手,“你走吧,老夫打算留下来。”
“你想死在这里?”段虎问道。
“生也好,死也罢,既然心愿落空,就让老夫留在此地,也算是能够弥补一下心里的缺憾。”赵青河点了点头。
“哼,想死?哪那么容易,赵青河你听好了,你的死活虎爷不在乎,但师父的嘱托我不会不从,跟我走!”
不顾赵青河微弱的抵抗,段虎俯身抱起对方,扛米似的蛮横架在了肩头,随后甩开大步而去。
......
随着距离的拉近,空气中的温度骤然提升,涌动的热量扭曲着升腾的水汽,模糊着视野,仿若巨大的蒸笼烘烤着里面的一切。
刺鼻的气味充斥四周,臭气熏人,刺激下双眼有着隐隐灼烧的辣疼感。
看着已经临近的高大城墙,段虎粗重的喘息一声,只要穿过那道城门,便能抵达护城河。
这一路上,赵青河的挣扎没少给他添堵,本来体力就已经透支,这么一折腾,把他累了个够呛,原本就艰难的行程,无端端又耗费了不少的光景。
如今终于快要到达城门,反而赵青河却安静了下来,这让段虎感到颇为诧异。
“老狗,你不是觅死觅活想要留下来吗?怎么现在不闹腾了?”段虎问道。
赵青河没有理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哼,等把你救出去后,你就是跳崖吞炭抹脖子,虎爷通通不管,只是奉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昧着良心去做伤天害理的坏事,即便成王称帝又能如何?真以为没有天谴吗?”
段虎扛着赵青河继续前行着,没走两步,肩头上一阵晃动,段虎怒喝道:“够了,别以为虎爷不发火就容你随意闹腾,再折腾看虎爷不把你抽成猪脸!”
“段虎,放我下来,我跟你走就是。”赵青河依旧没发火,只是淡淡的说道。
“就你这身伤势,你能走吗?”段虎感到有些诧异。
“无碍,老夫的伤势虽重,但不至于窝囊到连路都走不了,你放我下来。”
“赵青河,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听到了没有?”说着话,段虎弯下身子,把赵青河放了下来。
赵青河稳了稳沉重的身体,接着尝试着迈出了脚步,未等落地,身子一歪,踉跄间差点摔倒,好在段虎手疾眼快,伸手扶住了他。
“撒开,老夫不用你扶。”赵青河没有领情,用他那条独臂粗鲁的推开了段虎。
“我去,好心当做驴肝肺,不扶就不扶,摔不死你。”段虎骂咧一声,抱手站在了一旁。
扑通!
果不其然,没有了段虎的搀扶,不过晃眼之间,赵青河便摔了个狗吭泥。
“咋样,不听虎爷话,吃亏了不是?”段虎幸灾乐祸的说道。
趴地上的赵青河略微休息了一下,颤抖着身躯勉强又站了起来,倔强的朝前走去。
没走两步,脚踝一软再次摔倒,但很快又站了起来......
段虎跟在后面,看着赵青河摔了又起,起了又走,走了又摔......
渐渐的,脸上嘲讽的笑容消失不见,泛冷的目光也开始柔和了起来。
看来赵青河能有着今日的成就不无道理,其他不说,就冲对方这份毅力和执着,换旁人,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思量间,段虎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不错,此时此刻,他恍然间似乎在对方孱弱的身影中看见了萧镇山的影子......
尽管理想不同,追求也不一样,但这份坚持和努力却相同。
也许当时萧镇山正是因为对方身上的这份执念,从而产生了共鸣,这才起了恻隐之心。
“师父,原来你让虎子救他,实际上是为了这个原因......”
段虎终于明白了萧镇山的意思,他不是为了让段虎救赵青河,而是为了去救那份顽强的意志和却永不言弃的信念。
这份意志,这份信念,不正是萧镇山的精神所在,九锡虎贲的遗志传承吗?
心头翻起了百般滋味,段虎叹息一声,萧镇山的良苦用心令他内心酸楚,但同时又感到无比温暖。
“师父,你放心,虎子一定会将你的信念继承下去的。”缅怀中,段虎在心里发下了誓言。
来到一处土窑的面前,段虎瞅了瞅那扇几乎腐朽的木板门,接着手起刀落,咔嚓几下,将木门劈碎。
选取了其中较为结实的一段后,段虎走到赵青河的身旁,把手里的木棍往前一递。
“不用,我自己会走。”赵青河依旧不领情的说道。
段虎知道这是对方的自尊心在作祟,不想欠自己人情。
“赵青河,别以为我是在帮你,就你这么个走法,何时才能走出去?杵根木拐要利索点,起码可以少耽误点时间。”
说完,不管对方肯不肯,段虎把木棍塞在了他的手中,随后大步朝前,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赵青河看着手中那根残破腐朽的木棍,眼角流露出了一丝惆怅,放在平时,他非暴跳如雷不可,但此时,他却感到了一阵心酸和悲苦。
一直以来,执着的信念都在支撑着他,即便年岁已逝,成为了一位暮年老者,但他始终认为自己还很年轻,心中的执念就像熊熊烈焰般,不断激励着他,鼓舞着他,诱、惑着他,让他无法自拔。
但,当一切化为泡影之际,这一刻,所有的信念、坚持、执着统统流逝,仿若一场无情的豪雨将他心中的烈焰熄灭一般,留下的只有冰冷和彷徨,凄苦和悲哀......
然而,就是这么根木棍,破破烂烂、弯弯扭扭的破棍子,却让堕入黑渊的赵青河看到了一丝光亮,尽管那丝光线是多么的微弱,多么的渺小,但却给了他一丝温暖。
正是这微不足道的暖意,足以让心灰意冷的赵青河又感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暖。
这种感觉......
真好。
片刻后,赵青河再次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段虎,不要以为一根破棍子,就能让老夫感激你。”
“你想太多了,虎爷向来恩怨分明,不像你,呲牙必报,人狠心黑,地道的真小人伪君子。”段虎不在意的回道。
“哼,这样最好,倒是老夫有一句话还要当面和你说清楚。”
“有话说,有屁放,虎爷听着呢。”
“想必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可能轻易化解,段虎,想要报仇的话,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你想杀老夫的话,动手吧!”
赵青河站立在地,努力挺起了胸膛,目光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释怀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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