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家的两位族老急切地问吴文镕和吴文锡的消息,韩秀峰连见都没见过吴文镕,哪晓得吴文镕有没有从贵州去湖广上任,又不能信口雌黄,只能拣自个儿晓得的说。
两位族老问完吴文锡的近况,又饶有兴致地问起四川的事。
韩秀峰晓得他们关心吴文锡这个盐茶道好不好做,作为一个在巴县县衙、重庆府衙乃至川东道署帮过闲的四川人,并且是跟余掌柜合股做边茶买卖的四川人,韩秀峰聊起四川的盐务和茶务是如数家珍。
听说四川风调雨顺,茶叶产销两旺,吴家人很高兴很欣慰。
听说两广的太平贼匪窜入湖南,长江水道现而今不太好走,而湖广又正是两淮盐运司的引地,淮盐运不过去,湖广的百姓又不能食之无味,川盐很可能会取而代之,吴家人既为刚寻调湖广总督的吴文镕担心,又为刚署任四川盐茶道的吴文锡高兴……
总之,对他们这些平时连县城都不咋去的人而言,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下人跑祠堂来说晚宴准备好了,两位族老才意犹未尽地邀请都棨森和韩秀峰去吃酒。
都棨森想巴结吴中堂和吴道台,韩秀峰一样想巴结,只是官太小之前不敢往这上面想。
现而今人都已经来了吴家,韩秀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放下酒杯问:“老太爷,秀峰这两天就要去泰州上任,去泰州自然要经过扬州,正打算去一趟‘日升昌’在扬州的分号,请‘日升昌’寄几封信,您老要不要给吴道台去一封家信,如果要的话秀峰帮你一道交寄。”
“他说审第稿子……”老太爷听不懂韩秀峰带着四川口音的官话,跟在祠堂时一样用本地问懂官话的子弟。
老太爷还有些耳背,吴家子弟凑他耳背大声翻译。
不出所料,老太爷果然想给吴文锡写信。
吴家一个有功名的子弟用官话好奇地问:“韩老弟,湖广不是不太平吗,长江水路不是不好走吗,你的家信能寄到吗?”
“要是信跟人一样走水路估计寄不到,我不打算直接寄往四川,而是托‘日升昌’寄往京城的重庆会馆,来年朝廷要开科取士,我们四川打算应试的举子,这会儿有的已经到了京城,有的过完年就会启程,不管来年能不能中式,他们来年三四月份都会回四川老家,到时候托人家帮着捎回去便是。”
“这么说信在路上要走半年?”吴家的一个孩童问。
“所以说家书抵千金。”韩秀峰笑道。
吴家真是书香门第,围在桌边的几个孩童不光全识字,而且全会说官话,又有一个孩童问:“韩叔,您刚才说进京赶考的四川举子不管能不能中式都会回老家,落第的自然要回老家,金榜题名的为什么也回?”
不等韩秀峰开口,吴家的一个秀才便抚摸着孩童的头笑道:“不回老家怎么衣锦还乡?你大爷金榜题名时一样请过一年假。”
“跟谁请?”
“翰林院。”
“打破砂锅问到底,老太爷,您家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聪颖!”都棨森不失时机地举起酒杯,又夸起吴家的这些个学童。
老太爷听子侄们帮着翻译完,老怀甚慰,开怀大笑。
正谈笑风生,一个下人跑过来凑到吴家的秀才耳边低语了几句,吴秀才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道:“韩老弟,刚才听大老爷说你打算顺道探望德坚的家人,德坚是我儿时的同窗,他家离这儿不远,我帮你把他儿子和女婿请来了。”
“这咋好意思呢,这点事还劳烦您挂在心上。”
“举手之劳,韩老弟无需客气。”
这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吴秀才起身跟县太爷致歉,随即把韩秀峰请到侧院的一间书房,笑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和一个拘谨的汉子介绍道:“韩老弟,这位便是德坚的公子士衡,这位是德坚的乘龙快婿王进阶。士衡,这位便是你爸的好友韩巡检韩老爷。”
“士衡见过韩叔叔。”张士衡念过书,会说官话,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急忙躬身行礼。
“进阶……进阶见过韩老爷。”
“自家人,无需多礼。”韩秀峰将二人扶起,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叹道:“士衡,我跟你爹是好友,在京城时他没少提起你,一想到令堂走得早,他又要在吴大人身边效力,实在顾不上家,只能让你跟姐姐姐夫过就觉得歉疚。”
“韩叔叔,我没事,我姐姐和我姐夫对我可好了。”
“韩老爷,天地良心,我……我从来没亏待过士衡,我……”
“我晓得,一看士衡穿的衣裳就晓得,一看士衡如此知书达理,就晓得你不但没亏待过士衡,还节衣缩食供士衡念书。”
“念书的钱是我岳父寄的。”
韩秀峰跟吴秀才对视一眼,笑问道:“进阶,你会说官话,你在哪儿讨生活,做什么营生?”
“韩老爷,我们这儿的人还能做什么营生,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去北桥背盐,那些家里没田的要么跑船,要么跟我农闲时一样去北桥背盐。”
“有没有去过泰州?”
“去过,我们这儿好多人在泰坝背蒲包。”
“蒲包?”
吴秀才微笑着解释道:“就是装盐的包,蒲叶编的。韩老弟,你这是还没去泰州上任,等到了泰州一看就晓得了,运盐河在泰州城外有一座大坝,盐运到那儿全要称重,称完重才能背过大坝装上游的船。”
“原来如此,”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问:“进阶,你有没有去过海安?”
“没有,没去过那么远。”
“认不认得海安的人?”
“不认得。”
“我就是随便问问。”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问:“士衡,你现而今在哪个书院念书?”
“韩叔,我……我愧对家父,我现在不念书了。”
“咋不念了?”
“我……我不是念书的料。”小孩一脸尴尬,耷拉着脑袋既不敢直视韩秀峰,也不敢偷看吴秀才。
“不念了,不念书你做啥?”
“没事做。”
“士衡,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念书还能做啥?”
“我……我……”想起在外面奔波的父亲,孩子羞愧不已。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突然笑道:“士衡,你也不小了,可不能游手好闲,要不跟我去泰州吧。”
“去泰州?”张士衡傻傻地问。
吴秀才岂能不晓得韩秀峰想提携这个不好好念书的孩子,不禁笑道:“韩老爷这是提携你呢,别不识好歹!”
张士衡猛然反应过来,急忙噗通一声跪下:“谢韩叔叔提携,我跟您去泰州,我去您手下当差。”
“都说了是自家人,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哦。”张士衡早就想出去见见世面,咧嘴一笑,一脸不好意思地爬起身。
吴秀才没想到韩秀峰如此重情重义,想到昨天刚遇到过的另一个儿时的同窗,不禁笑道:“韩老弟,我跟德坚是儿时的同窗,德坚又在家兄那边效力,让士衡跟你走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不过我还想推荐一个人,不知道韩老弟能否赏他口饭吃。”
“吴兄想推荐何人?”
“我一个同窗的儿子,我那位同窗曾在海安的凤山书院做过十几年院长,妻子也是在海安娶的,共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很争气,老三不成器,整天游手好闲,不过他是在海安长大的,不但会说海安话,在海安还有不少亲戚,对海安比对仪真熟,你要是能把他带上,能赏他口饭吃,他虽不成器但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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