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副使召见韩秀峰这个下属,吉云飞自然不好跟着去,就此告辞。想到韩秀峰有了自己的衙署,可在衙署这边却没个家人,特意让云启俊留在登闻鼓厅一边等消息,一边兼做几天韩秀峰的幕友。
考虑到如果不出意外云启俊过几天就要赴广东上任,早点熟悉下情况也好,韩秀峰干脆把公房的钥匙交给云启俊,让他先看看公房里的那些摺片和朝廷道光二十三四年跟英美法三国签订的和约。
等送走吉云飞,安排好登闻鼓厅里的一切,来到位于通政司衙门西北角的副使公房,赫然发现严正基正在自斟自饮,可能觉一个人吃酒没啥意思,这才差家人去喊他来一道吃酒的。
酒是好酒,肉更是好肉!
“户部街马记”因铺子开在宗人府衙门大门口边上,紧挨着户部衙门,所烹制的酱羊肉和烧羊肉味道醇香而得名。据说太医院的太医经常去他家后厨指点如何烹制得更好吃,反正六部和宗人府、通政司等衙门的官吏都是他家的常客。不过韩秀峰也只是听说,从来没吃过,没想到今天竟有这口福。
严正基真没别的事,就是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得知韩秀峰下午又要去面圣,不无羡慕地笑道:“既然下午要面圣,那就少喝点。”
“谢大人体谅。”
“别这么客气,来来来,尝尝酱的。”
也快到饭点儿的,韩秀峰真有些饿,拿起一块店家已经把中间剖开的烧饼,夹了一筷子酱羊肉塞到饼里头,边吃边好奇地问:“严大人,您今儿个不忙?”
“李大人和双福大人都没什么事,我又有什么好忙的,”严正基哈哈一笑,又指着桌子的小菜道:“年轻人胃口好,能吃就多吃点。志行,说出来你别不信,我年轻时像这样的酱肉能吃二斤,像这样的烧饼一顿能吃三四个!”
“那秀峰就不跟大人客气了。”能看出来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大人是性情中人,韩秀峰恭敬不如从命,又吃了一大口。
见韩秀峰吃得津津有味,严正基的胃口也好了起来,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好奇地问:“志行,今天还得觐见,是不是昨天没见着皇上?”
“见着了,只是皇上昨天有些忙,没问几句就让秀峰跪安,命秀峰今儿个再递牌子。”
“问河营的事?”
“大人有所不知,河营现而今只剩下个名号,秀峰在南岸同知任上练的那些兵,有的被调山东去平乱了,有的被调到京城编入进了巡捕营,秀峰奉命回京前营里已空空如也。”
“那皇上为何一而再召见?”
这个问题把韩秀峰给问住了,因为真不能说。严正基见他面露难色,立马微微一笑:“看来一定是机密之事,当老朽没问,你也无需解释。”
“谢大人。”
……
严正基言出必行,说不问就没再问,更没旁敲侧击的打听,但心里却一直在寻思皇上究竟为何召见韩秀峰,文庆又为何要保举韩秀峰来通政司做参议,结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顶头上司平易近人,而对顶头上司却什么也不能说,这端饭让韩秀峰越吃越尴尬,见一个笔帖式捧着一叠公文进来了,干脆起身告退。
回到登闻鼓厅坐了一会儿,跟刚从外头小贩那儿买了点吃食的云启俊说了说打探夷情的事,算算时间皇上应该正在吃晚饭,等吃完就会摆驾西苑,宁可早点去西苑恭候皇上,也不能让皇上在西苑等他这个臣子,便走出衙门爬上马车直奔西苑而去。
坐在车前的小山东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回头道:“四爷,您刚才说皇上正在吃晚饭,可天色还早着呢,这会儿吃中饭还差不多!”
“没说错,皇上这会儿应该真在吃晚饭。”韩秀峰笑了笑,想想又感叹道:“别看皇上坐拥天下,乃九五之尊,可皇上的日子过得远没百姓们想象的那么自在。每天天没亮就要起床去给太后请安,然后早读,读完圣训才能用早膳。用完早膳要么批阅折子,要么召见大臣,要么御门听政,忙到现在这个点开始用晚膳,一天只吃两顿。”
“皇上一天只吃两顿,那饿了怎么办?”小山东将信将疑。
“饿了吃点点心,反正正餐就两顿。”
……
不出所料,刚到西苑东门不大会儿,皇上坐在十六个太监抬着的步舆上,在近百名身穿黄马褂的侍卫拥簇下到了,韩秀峰急忙掸掸马蹄袖跪迎,咸丰也看到了他,侧身跟随着步舆一路小跑的太监低语了几句就这么进去了。
韩秀峰刚才不敢直视,直到听见一个小太监说“韩老爷,请随小的来”,这才赶紧爬起身。
给小太监塞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跟着小太监左拐右拐,来到湖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岛上有座土山,山上有寺庙,山顶上还有座白塔。就这么在山脚下的一个亭子里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皇上在几个侍卫的拥簇下到了。
韩秀峰急忙上前恭请圣安。
咸丰坐到太监刚放的软垫上,等太监退出几十步,这才一边揉着腿一边淡淡地说:“平身吧,这儿又不是宫里,没那么多规矩,起来说话。”
“谢皇上。”
“如何打探夷情的条陈拟了吗?”
“禀皇上,臣拟好了,”韩秀峰连忙从袖子里取出折子,恭恭敬敬呈上。
咸丰示意正准备上去接折子的侍卫退下,亲手接过折子放到一边,又一边揉着腿一边道:“朕回头再仔细看,你先跟朕说说。”
“臣遵旨,”韩秀峰清清嗓子,躬身道:“禀皇上,臣以为要是就这么派细作去打探,别说不一定能办成事,搞不好甚至会被地方官员当作乱党给抓起来。被地方官员捕获也就罢了,可要是被西夷擒获,那真会耽误大事,真会打草惊蛇!”
“是不能打草惊蛇,接着说。”咸丰嘴上说着正事,目光却停留在韩秀峰的官服上。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皇上究竟在看啥,现在穿的这身官服是在上海时乔松年送的,乔松年估计也是临时差人去买的,反正是件旧官服。虽然是旧的,虽穿了近一年,但并没有破,只是看着没那么光鲜。而置办一身新的不便宜,韩秀峰也从未想过换。
只是这次进京太仓促,没带换洗衣裳。
昨天下午来西苑觐见时,又是从通政司衙门走过来的,并没有坐车。这一路又脏又难走,所以回到会馆时已经脏得没法儿再穿了。小山东赶紧帮着洗,可晾到今儿早上都没干,情急之下他就用熨斗熨烫。结果烫是烫干了,但面料的色儿也被烫掉了好几块。
总之,看上去是青一块白一块的。
穿着走在街上,哪怕去衙门也不会有人笑话,毕竟穷得叮当响的京官多了,有的京官穷的没官服只能管人家借,实在借不到就用纸画个补子……但现在是面圣,不是上街也不是去衙门,要是被御史言官盯上真可能会因为君前失仪被弹劾。
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装作什么也没猜到一般,接着道:“所以臣跟肃顺大人商量了半天,打算奏请皇上看能否选任一批文武官员,外放到广州、福州、宁波、上海和紧挨着香港的新安、紧挨着澳门的香江为官,命他们就地招募训练细作,昼夜打探西夷的动向。”
之前说好的选派细作,现在变成了选派文武官员!
咸丰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拿起折子打开看了看,发现韩四和肃顺保举的不是八九品的佐贰小官,就是绿营游击、千总等无足轻重的武官,眉头又渐渐舒展了。
“为何每个地方要选派二人?”
“禀皇上,臣之所以奏请每个地方选派二人,一是想着打探夷情之事切不可张扬,而无论巡检还是县丞查探到夷情尤其西夷的军情之后,终究是要赶紧把军情传递到京里来的。兵贵神速,最快的办法唯有兵部邮传,六百里加急。可一个巡检或一个县丞,就算有兵部勘合也不方便去发这样的急件,便是能发出去也会惊动州县正堂。”
驿站驿铺虽隶属兵部,但事实上各地的驿站驿铺都是各州县正堂管,大多地方并不设驿丞。想到让巡检或县丞三天两头发六百里加急的公文是不太合适,咸丰不禁看着折子笑道:“保举直隶举人云启俊为广大南海儒学教谕,保举内务府司务图克坦为粤海关帮办委员,这是不是打算命云启俊专事查探夷情,查探到之后再由图克坦发六百里加急将消息传递回京?”
肃顺也保举了好几个人,这个图克坦就是。
韩秀峰躬身道:“皇上圣明,不过臣之所以每个地方保举二人,还有两层考虑。”
“说来听听。”
“禀皇上,臣担心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懒惰,每个地方选派两个人,则能相互监督。也许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皇上把如此重任交给臣,臣就得把差事办好,就算枉做小人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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