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的扶摇子用不拘一格的修行之法“睡”出了一个白日飞升,让无数后辈修道人亲眼看到了大道有多宽,既而生出高山仰止的心思,那么“朝游北海暮苍梧,袖中青蛇胆气粗”的吕洞宾就是硬生生用一人一剑告诉所有后来者,大道究竟有多远。
一粒黍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
悠悠数百年过去,曾经一剑挑起东海千丈波,也曾一掌劈断秦岭万仞山的吕祖早已化作无数梦想着站上山巅止境的年轻修士心中的一座图腾。
白易行乍一听闻饕餮神将竟是被纯阳先生所救,惊讶之余也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同时又不由生出更多疑问,不知道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吕洞宾又为何会卷入这场纷争。
老汉双颊隐隐潮红,声音轻微颤抖,显然是忆及曾与道门百年第一奇人并肩作战的往事,心情也有些激动:“朱温听到纯阳先生自报家门,脸色倏然惨白,又惊又骇得指着吕祖道:‘怎么可能是你,当日我明明亲眼看到你被王仙芝一刀一刀剁成肉泥……’纯阳先生笑道:‘那又如何?自从贫道立誓不度尽世人,誓不飞升以后,光是被剁碎喂狗的次数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王仙芝区区几刀难道还真能伤及贫道的大道根本不成?’”
白易行听到此处忍不住莞尔一笑,想起曾经听掌教师祖说起的几个纯阳先生度人的故事。
传说纯阳先生得云房先生点化证道之后便立誓要度尽天下人,免遭轮回苦。但他度人的选择与方式却十分得别出心裁,常常出人意表之外,比如他常常会化作一个腌臜乞丐堵在权贵富贾门口吃喝拉撒睡,或者化成穷酸秀才跑到烟花柳巷,苦口婆心得劝说花魁歌姬自赎从良,再或者就化作街头卖艺的穷把式,随便拉住一个看客就要给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唐末五代时局动乱,民风彪悍,他这般不走寻常路虽然确实也度了几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但更多得时候还是会被人拿着大刀一路追砍……所以他说自己被人砍成肉酱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倒也真的不算夸张。
刘文都每每提及这位与他一样脑路清奇的道门前辈时总会感叹几句自己生不逢时,若是有幸与吕祖生于同一时代,一定要千方百计与他结为道友,当然,要是能按照俗世规矩点香烧纸,斩鸡洒血得拜个把子就最好不过了。
老汉见白易行嘴角上翘微带笑意,心念微动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跟着也笑道:“纯阳先生虽然道法高深莫测,可这笑话说得就不怎么样了,不仅没把朱温逗笑,反而把他吓得脸色惨白如纸道:‘动手杀你的是王仙芝,你找我麻烦作甚?’纯阳先生摇头道:‘我与王仙芝本就有一段因果需要了结,让他砍上几刀也算是命中注定,可就是因为你在一边煽风点火存心坏他阴德,使得本来只需要砍我几刀就能了结的事变成了砍我几十刀后还要鞭尸泄愤的局面,这段因果不但未了反而越缠越深。如今王仙芝已死,这笔账我不找你算又去找谁?’朱温闻听此言神情变幻当真是精彩至极,情知此番被纯阳先生盯上无论是如何诡辩也定然在劫难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爆经脉使出黄巢独创的血隐大法,陡然发出一声怒吼浑身瞬间炸起层层炫光气浪化作一道虚影破门而出。”
“不能让他跑了!”已经完全被带入故事节奏的白易行急道,话一出口便有些不好意思得红了脸,结结巴巴解释道:“若是让朱温成功脱逃,他必然会调来大军不惜一切代价围剿你们。”
老汉赞许得点点头:“没错,我们这几人无一不是朱温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没能将他成功拦下而任其逃回洛阳北大营,不出片刻我们便必然会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届时,即便吕祖有通天彻底之能,也不可能护得我们毫发无损。”
“就在我们纷纷怒喝出手打算拼死将其追回时,一道金光风驰电掣般从我身后蹿出转瞬即逝,我等前脚刚冲出灵堂,就见一个周身被炫光气浪包裹的身影怒骂连连着从远方极速飞来,定睛望去原来却是朱温去而复返。”
白易行拊掌笑道:“哈哈是了,这厮定是被纯阳先生的飞剑给截回来了!”
老汉也点头笑道:“那时我初窥大道门径,哪知道世间竟然还有纯阳剑这种动如闪电,千里之外便可取人首级的仙家飞剑,否则哪里还会多此一举得白白担心。”
“朱温衣衫褴褛得狼狈落地,纯阳剑嗡嗡颤鸣,如虹剑气笼罩住他后心几大要穴,激得他毛发直立,周身遍布细密伤口。他眼神阴戾得望向纯阳先生,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铁盒,沉声道:‘吕洞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此大费周章得与我作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什么了却因果?什么算算旧账?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为了这本《长生诀》!只要你将这几人带走并且立誓从今以后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过是一本破书而已,我给你便是。’纯阳先生却摇头笑道:‘那你可就错了,《长生诀》虽然确实是个好东西,但与我大道所求几乎算得上是背道而行,我就算要来也是无用。’”
“我初始还担心纯阳先生被这贼厮鸟说动,听他如此回答心中巨石立马落地,连忙截口道:‘区区一本《长生诀》哪里入得了纯阳先生的法眼,贼子,还不引颈就死?’玲妃娘娘与其他三位兄弟轰然响应,纷纷聚气凝神准备雷霆一击将这狼子野心的贼人轰为齑粉。”
白易行听到此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隐隐中觉得哪里似有不妥,鬼使神差得脱口而出道:“不可……”
老汉话头被白易行打断,眉峰微蹙却全无怒色,反而玩味笑道:“哪里不妥?”
白易行心思飞转,心神完全浸入老汉描绘的悠悠往事中,眼前渐渐雾气迷蒙,仿佛有一轴画卷缓缓展开。
画卷中一个身着被神兵利器割出无数细密裂口的锦袍缎带的高大汉子手攥黑色铁盒神色阴冷得死死盯着对面隐成合围之势的五人。
正是朱温与纯阳先生等人遥遥对峙。
光波涟漪,画卷微微颤动,白易行下意识伸手点向被朱温紧握在手中的铁盒,触手处一片冰凉,心中的那股不安却随之更加强烈……
“铁盒内所装并非《长生诀》!”白易行睁眼喝道,话一出口头颅深处突然传来一丝刺痛,仿佛有一根木刺被人强行楔入识海。白易行心头随之一颤,耳边隐隐传来咔哒一声弱不可闻得轻响,似乎有一把深埋心湖之底的陈年旧锁豁然洞开。
老汉轻轻掐断指尖流动的真气,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意味难明得笑容:“白公子好见识,那铁盒中所装确实不是《长生诀》而是六枚混元霹雳弹。”
白易行揉揉眉心,神色间浮起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疲惫:“混元霹雳弹又是什么东西?”
镜中人冲老汉隐晦得眨了眨眼,笑着接口道:“混元霹雳弹啊……是朱温当年为了对付黄巢特意召集方士采九天之雷,撷九嶷地火等等天下至阳至烈之物百炼而成的绝世暗器,传说只需一颗就足以夷平方圆十数丈之地。”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混元霹雳弹威力虽大,却也极难掌控,估计要不是真得自觉被逼入绝境,朱温也不至于拿出来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宝。”
老汉悄悄叹口气,点头道:“我们几人当时哪里知道朱温身陷必死之境时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怒火中烧之下只欲将这狼心狗肺之徒立毙掌下。”
“就在我们真气蓄力已到顶点,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纯阳先生突然长叹一声,右手指诀变幻,纯阳飞剑锐鸣一声,骤然炸开层层光浪,转眼间便与朱温一同凭空消失。再一眨眼,远处山壁轰然炸裂,在一片碎石滚落的隆隆声中隐隐传来朱温绝望的怒吼。”
“我们又惊又骇,不明所以得望向纯阳先生,却见他清隽的面容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模糊的清光,让人瞧不真切神色。”
白易行识海之中那丝刺痛缓缓扩散开来,不多时便整片识海都开始微微荡漾。他浑身真气时而滚涌如龙,时而奔岔乱走,但心神似乎又完全被老汉叙说得这段往事牵引而无暇他想。
白易行抬手擦去额上细密汗珠,强忍识海动荡之苦,勉力道:“纯阳先生此举何意?”
老汉抬起头,定定望向白易行:“纯阳先生道:‘朱温虽然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便是死上一万次也不为过,但是他死在谁手里都可以,偏偏不能死在我们五人手下。而且朱温命里该当上几天皇帝,老天爷虽然是个大混蛋,但天道不可轻违,所以哪怕以他之能也只好一剑斩断朱温的大道之路,却不能取他狗命。”
白易行识海更痛,一股戾气没来由得突然蹿上心头,掌心真气鼓舞猛然拍在身畔洗心壁上,坚不可摧得洗心壁竟然被他一掌拍出一个小小凹坑。
“既然老天爷是个大混蛋,他亲手定下的天道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纯阳先生一生洒脱不羁,怎得偏偏在这件事上磨磨唧唧,缠杂不清”
老汉和镜中人双双望向洗心壁上那枚手印,两人眼眸中几乎同时炸开一圈又激动又紧张的光芒。
老汉哑声道:“是啊,这贼老天定下的规矩有什么好,不如毁了它吧……”
声音沙哑低沉却又温和沉郁,听来颇有说服力,让人情不自禁便想照做。
镜中人双目圆睁,脸颊飞上两顿激动的潮红,轻声附和道:“不如毁了它吧!”
一时间,似有无数个声音同时在白易行耳边响起,不约而同的低声呢喃着:毁了它吧,毁了它吧……那千万个声音仿佛千万颗大小不一的碎石纷纷坠入心湖,掀起阵阵巨浪。
白易行丹田内炫光迸射,真气滚滚如涛涛江河涌入龙脉,瞬间破开九关,辗转十八隘后威势更增,白易行周身瞬间被茫茫金光淹没……片刻后白易行眉间金线突然大放光彩,一点晶莹血珠从中缓缓沁出,他嘴唇翕动,神色木然道:“那就毁了它吧!”
气浪滚滚,光彩夺目的右掌高高举起,向着洗心壁猛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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