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一颗拖泥带水红尘心,己身尚且难度,还妄想度尽世人?”高俅嘿嘿冷笑,右手那枚猫儿眼戒指泛起一阵诡异青光,“我倒要看你如何负重前行,渡河上岸!”
话音刚落,三十八名亲事官齐齐发声喊,纷纷扬起手中的奇形怪刀。
“百川东入海!”高俅哈哈大笑,大厅之中骤然卷起一阵狂风,三十六柄寒光四射的兵刃呼啸呜鸣,拖曳出道道炽烈的白芒当空掠过,一一没入圆清头顶乌云。剩下两人手持断刃,身形飘忽后撤,稳稳站立在三丈之外。
种溪目瞪口呆得望着眼前一幕,眼见云浪翻卷,紫电缭绕,闷雷滚滚如万兽齐奔,震得满室皆摇,人人心头似有万鼓齐鸣,明明是不过一张方桌大小的小小雷云,却掀起了塌天摧城的骇人声势。
这便是传说中脱胎于《上清雷法》,与由龙虎山大天师亲自主持的“皇舆图”并称为拱卫皇城最后两道天堑的“天心雷”么?
种溪眼皮乱跳,无数块关于“天心雷”的东鳞西爪,道听途说而来的各种讯息纷至沓来,涌入脑海。
传说“天心雷”自太祖朝诞生以来,每隔二十年便由皇城司出面广招贤才,对现行阵法予以全面修正提升,历经数代精通五雷正法的能人异士反复打磨完善后,“天心雷”的威力也是节节攀升,尤其是在最近一次由两名神秘道士闭关一年潜心研究演练,不惜引得天雷反噬,前后陆续震杀了数十名皇城司高手后,“天心雷”便号称已然拥有了足以屠神灭佛的强悍威力。
据说此法使动之时,共需一百零八名功力相若的亲事官手持引雷刀,按照天罡地煞的方位各守一域,只要大阵一经启动,天地变色,万鬼嚎哭,哪怕是大罗金仙身处其中,也难逃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惨淡下场。
此时此刻,高俅虽然只是摆出了三十六天罡的“天心雷”残阵,威力远不及天罡地煞齐全的原阵那般毁天灭地,但圆转如意却更有胜之,拿其用来对付一个年纪尚浅,还未晋身金身罗汉果位的圆清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小和尚,天劫当头,你可有什么遗言要讲?”高俅一声叱喝将种溪从沉思中遽然唤醒。
圆清七窍之中隐有血线渗出,连带着脚下迎风轻摇的白莲也染上一抹悲壮的殷红。
他面带微笑,轻声道:“孟子有言,虽千万人,吾往矣!庄子有云,不以物挫志……三教百家似乎只有佛门子弟不断劝人斩断我执,祛除妄念,以至于世人常常讥讽我佛门无道可持,人心浮动如墙头草。”
圆清抬起头,嘴角上扬缓缓绽开一个动人心魄的微笑:“却不知所谓斩断我执,斩断的只是‘贪嗔痴’等烦恼外相,对于‘慈善真’的内相佛门弟子才最为执着不过。”
“若卫道必须流血,请自贫僧始!”
种溪心头剧震,之前关于圆清故意让招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瞬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和尚何以不顾世人嗤笑,整日盘桓在勾栏瓦肆;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和尚会敢于与自己这个渭州城头号纨绔正面相抗;更明白了,为什么他明知九死一生,还要拼命救下那个素不相识,身份低贱的妓院伙夫……
只因众生皆苦,只因众生平等。
“好一个舍生取义,卫道死节得小和尚!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夫又何乐不为?!”高俅眸中精光爆射,张口怒喝道:“开天!”手掌猛然上翻竖立如刀,然后迅猛劈下。
云浪翻滚如沸水四溢的乌云立时炸散,成千上万道紫雷电光轰然劈下,五方揭谛齐齐发声喊,金光流转间五双大如蒲扇的巨手撑起一片金光气罩将圆清护卫其下。
一轮紫雷暴雨过后,乌云重新凝作一团,圆清身畔得五尊金身却已是伤痕累累,密密麻麻的网状裂纹遍布金身,瞧来既狼狈又悲壮。
高俅冷哼道:“龟壳倒还挺硬,不过这才只是第一波雷击便已经如此惨淡,小和尚,你觉得五方揭谛能护你挺过几波?”
圆清伸手擦去嘴角鲜血,轻笑道:“那就要看高相公是否愿意手下留情了。”
高俅哈哈大笑道:“你且放心,老夫最是铁石心肠,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说罢,左手单掌平托于胸前,右手两指并立猛得向前一刺,喝道:“断江!”
一道天幕从天而降,犹如一柄巨大的铡刀挟万钧之势狠狠劈磔在金光气罩上。
光芒四溅,五方揭谛浑身震颤,原本细密的裂纹渐渐蔓延扩张开来,变成触目惊心的道道裂缝。
高俅眼神冰冷,嘴角笑意更浓,双手结在胸前不断变缓,转眼间便连结三个古怪手印,口中呼喝不绝:“劈山!搅海!裂地!”
乌云随声而动,时而内缩,时而外散,内缩时凝重如山岳将金光结界寸寸下压,外散时又如犬牙交错,将结界团团包裹反复磋磨。
与此同时,万顷雷光如瀑坠下,毫无止歇得砸落在五方揭谛的金身之上。
雷光炫目,气浪翻滚,五尊金身越来越矮,身形也愈发模糊。
种溪眼神复杂得扭头望向在“天心雷”的强大威压之下,七窍流血已然染透身上素色直?却依旧笑意温醇的圆清,双拳倏然握紧又倏然松开,如是再三后终究还是黯然得叹了口气,颓然垂下双臂。
事关种家西北基业和满门数百口的性命,,实在由不得自己意气用事。
更何况,便是有自己倾力相助,他就能破得了这“天心雷”么?
痴人说梦罢了。
正在暗自感慨,身畔突然香风浮动,一阵甜腻醉人得馨香飘入鼻端,种溪迅速收敛神情,目不斜视道:“刘嬷嬷这个跟头栽得可有点狠了,费了这么老半天才爬起来。怎么,贵臀有伤?”说罢,不待刘雨霖回答便又故作宽心得安慰道,“不过不要紧,高相公现在刚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开始喜欢纤腰不爱翘臀了,刘嬷嬷大可放心,就凭你这气死杨柳的纤纤小腰一定不会失宠的!”
话未出口便被种溪一顿冷嘲热讽堵住话头的刘雨霖眉心闪过一丝羞恼,恨恨转过身子,想了想却又终究不甘心忍气吞声得吃下这个哑巴亏,轻哼道:“都说种公子天赋异禀长就了一双如炬慧眼,如今看来除了能看出女人屁股上有没有伤,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稀奇。”
种溪不屑冷笑,并不答言。
刘雨霖眸光轻闪,划过一丝狡黠,声音低如蚊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不知这么一双专往女子下三路瞄得贼眼,能不能看出眼前这座阵法的小小纰漏……”
种溪脸色一变,扭头直视笑容得意的刘雨霖,低声道:“你说什么?”
刘雨霖眉眼弯弯:“既然此阵暗合天罡之数,那么行阵之时便该有三十六个亲事官手持三十六把引雷刀。现今场内虽然总共站着三十八位官老爷,但是刚刚却有三位的兵刃被小师傅用铜钟撞断……如此一来,乌云中还能有几把引雷刀呢?”说着皱起眉头,伸手轻轻揉动太阳穴,故作为难道,“妾身打小便对数术之道一窍不通,不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种公子能否解出这道难题?”
种溪瞬间心头雪亮,“天心雷”威力再强归根结底也还是一门阵法,而世间阵法无论规模大小,杀力强弱,只有阵中众人心意相通,合作无间才能将阵法的威力激发至最大,否则稍有不和谐,便很可能满盘皆乱。
而眼前这个“天心雷”的天罡残阵,明明有着三十六名亲事官行功引雷,却只有三十五柄接引天雷的引雷刀,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三十六人中有一人稍稍慢上半拍,整个“天心雷”大阵便必然会瞬间支离破碎,说不定阵中之人还会反遭雷力反噬……
种溪眸中火苗越燃越旺,猛然转身一把攥住身畔女子的手臂,冷冷凝视着她得双眼,一字一顿沉声道:“你不是刘雨霖!”
刘雨霖痛呼一声,皱着眉头用力拍打着种溪硬如玄铁的五指,连声娇斥道:“放开快放开,你捏疼我啦!”秋水双眸泪花隐隐,瞧来无比惹人怜爱。
种溪丝毫不为所动,不仅不放手反而还缓缓收紧五指,一张大脸也慢慢贴近刘雨霖梨花带雨得娇靥:“刘雨霖虽然曾经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一州花魁,但她一不通兵法,二不懂星象,更不可能有如此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此阵的根脚所在!”
刘雨霖痛得泪水涟涟,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更是被种溪粗*硬如戟的胡须戳得微微凹陷,一边用力掰着种溪五指,一边带着哭音哽咽道:“人家最近才跟一个走街道士学的不行啊!好心当做驴肝肺,早知如此我就眼睁睁看着小和尚被打死也绝不告诉你,臭不要脸的大混蛋,混小子……”
种溪目芒越缩越小,锐利如实质,深深刺入刘雨霖一双秋水双眸:“哦,是么?那我倒是更加好奇了,一个走街串巷,装神弄鬼的道士而已,他是怎么既将紫薇星术传授给你,同时又教你辨认引雷刀的呢?”
种溪双眉陡立,满面狰狞:“引雷刀作为‘天心雷’大阵的起阵兵刃,自来便是大内不传之秘,连我都是连猜带蒙这才依稀认出,你一个最远只去过兴州和洋州的妓院老鸨怎么可能将其一眼认出?”
“你到底是谁?”
刘雨霖眸光一凝,继而缓缓泛开一圈勾魂摄魄的动人眼波,她嘴角缓缓抿起,犹然挂着晶莹泪珠的杏腮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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