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还没找到宁无心,雨却停了下来。
阿绫不敢将油伞撤下,咬着牙,不得不走进熟悉的巷口。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眸中瞳孔一缩,脸色略有些僵硬。
好在,来人并不确定,她的身份。
她穿的太好了。
衣着光鲜,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九曲巷的泥腿子见到,声音不由自主就先弱了三分,又自认低人一等,更是不敢靠近了。
生怕认错了人,冲撞了人。
意识到这一点,阿绫捏紧伞骨的手心顿时松了不少,深吸一口气,也不回应,自顾自地走着。
见此,那人一步三回头,结果还是走开了。
雨后没多久,九曲巷便又活了过来,很多大人都急着赶去东来街,宝通巷打水。各家各户的小孩便又凑到了一起,玩水,爬树,嬉笑唱着古怪口音的童谣……
阿绫却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那些粗俗不堪的童谣,又一次在耳边回荡……
她眼前忽然就是一黑,似又一次陷在九曲巷的泥沼里,翻不了身……
“阿绫?”
忽然,一道略带着惊喜的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传来。
阿绫猛一颤,从自我的阴影中惊醒,余光远处,一个身形还算高大的少年忽然就冲她跑了过来。
见到那人,阿绫瞪大一双眼睛,仿佛见到鬼,油伞都险些被打翻,她脑海在一瞬间都是空白的,身体更是猛然一僵,等她恍然回神,心中是既惊又惧,且她所站未知余光下,少年身姿就似是厉鬼扑来,情急之下,便想着避开。
没想到,她避是避开了高大少年,脚步却是因惊慌而虚浮,一个不慎,直接跌进一块水洼里,混着雨水的泥泞猛地溅了她一身,她还浑然不觉,惨叫了一声后,慌不择路朝着身后跑去……
高大少年没想到,自己靠近的举动竟将阿绫吓了一大跳,他似也懵了。
他愣了一愣,回过神时,阿绫已经跑远,这一刻,生活在九曲巷的淳朴少年,目中的欢喜与不忍一点点隐去,以阿绫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听二狗子他们说在西巷好像见到了你,没想到,是真的……”
“我想告诉你,我弟弟尸体已经找到了,不是被人拐跑的。”
随着阿绫跑远,似在呢喃的少年声音,一点点钻入阿绫耳中——
“前年我听说你在东来街宁家药铺当学徒,我去看过你,但我不敢见你……我还想告诉你,我,心悦你,我从没有在意过你脸上的胎记……”说到这里,他一脸惨笑,目有怅然。
阿绫跌跌撞撞的身影一滞,可下一刻,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离谱的事,惊慌失措跑进另一条巷子,彻底失去踪影。
少年惆怅而黯然的神色,忽然就一点点凝固,继而,充满了黯然之色的眼睛深处,弥漫一股难以言语的悲恸与不甘……
“我弟弟死后,他那桩婚事便压到我头上了,再过不久,我就要入赘范家,我好恨……”说到这里,少年一双眼睛里,满是复杂与诡异之色,眼看着阿绫消失,嘴上说着欣喜,却始终没有迈出下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秀气的小少年,出现在另一条窄巷子,抱着油纸伞,噙着一抹笑,沿着窄巷子朝着青石巷走去。
高大少年目光痴痴,继而灼灼,终了是浓浓的冷意。
自始至终,似都没注意到路过的少年。
……
元澄已经坐在石墩上好半天了。
小孩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纵容宁家小药罐子了,怎么能把他晾了半天!?
实际上是他后知后觉,想到宁无心“弱不禁风”,让她一个人在九曲巷晃悠,指不定就要出事,到时候怎么办?
可看到宁无心回来,小孩一张胖乎乎的脸再绷着,也掩盖不住眼睛里亮晶晶的喜色,一直到宁无心递给他油伞以及一小包甜点铺的点心,他才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下不为例。”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抱着油伞跟一小包甜点,无比得意,接着抠搜抠搜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一股脑都给了宁无心,告诉她剩下的等明天他再付。
小孩自诩举人家的儿子,到底有那么一两滴墨水,听举人娘子说过“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是以,他认为,东西还是可以吃的,但是也要吃的有骨气!
纵然那几个铜板他也“来之不易”。
想到铜板,想到要“挣”到另外一份铜板还给宁无心,小孩脸上神情矛盾坏了。
回到宁家院子,迎接宁无心的是宁老婆子,那张印象中从未真正有过怒意的苍老面孔一点点严肃起来,板起脸询问她到哪儿去了,她指了指脚上的泥巴,照实回答,宁老婆子瞥一眼,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结果老妪深深看了她一眼,告诉她,最近天气不好,不要瞎晃悠,若病症复发,她年纪大了,怕是顾不过来……
老妪严厉,却不着痕迹的流露一丝溺爱,挑不出一丝丝的毛病。
宁无心笑呵呵应下,心却很清楚,只要她不去“宝通”“长生”两个巷子,宁老婆子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她这“宝贝孙女”。
那两个巷子,一个在小镇东北,一个在小镇东南,半个时辰不够她一个“药罐子”来回。
这就是宁老婆子放纵她的底线了。
应付完宁老婆子,宁无心的目光随之转移到阿绫身上,她此时正在厨房烧水,已经换去那身沾满了泥泞的衣服,神色不是太好,有些微的恍惚,显然大有心事,见此,她转身就回了东厢。
等阿绫顶着恍惚的脑袋帮宁无心弄好药浴,又撑到了晚饭时分,才扒了一口饭,就晕倒了。
宁无心探了探她额头,烫的跟刚出锅的煮鸡蛋似的。
满含心事,又湿了一身的阿绫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睡前,送汤药的人换成了宁老婆子,宁无心不动声色,依旧如往昔的宁幽一般,只是她发现宁老婆子看她的目光略微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变化了。
宁老婆子意识到了宁无心不对劲,而宁无心也意识到将阿绫解决以后,她的计划需要赶紧执行了,否则,一旦宁老婆子彻底怀疑她,她就没办法再腾出手来了。
第二天阿绫烧还没有完全退,宁老婆子在堂屋研磨着药材,与宁无心对视了一眼,都看不出对方真正的心思变化。
宁无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一个人出了小院。
傅家小孩儿叮铃的铃铛声恰好响起,宁无心望着小孩,小孩也不知是听到脚步声,还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脑袋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宁无心没有停下脚步,直接离开,去了东来街。
宁家药铺口碑极好,宁老婆子医术更是深得小镇居民的认可。
是以,宁家小药罐子的名声其实极广,没有哪家不知道,有褒义也有贬义。
只她在小镇上的并不常常出没,更别说是东来街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认识阿绫的人倒是不少。
只这几日她外出时辰都极晚,街上没什么人,也没时间去分辨阿绫以及宁无心,是以,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眼下,这清清秀秀的小少年,便是宁家小药罐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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