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涛在前往惠民诊所的路上,穿过太平路时,忽然发现街上一面墙前,围着很多人,好奇心驱使他前往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张协查告示。
告示上落款是日军南京宪兵司令部,并加盖着印章,内容是昨夜子夜时分,在南京西康路附近,有匪患作乱,驾着一辆黑色轿车,皇军巡逻部队对其进行例行盘查,嫌疑车辆拒绝配合,皇军果断行抓捕措施,嫌疑车突然启动逃窜,皇军立即围剿,对方负隅顽抗,结果车上驾车的男匪被当场击毙,另一女匪束手就擒!
告示中被擒女匪并未过多表述,重点是协查暴毙的男匪身份,除此之外,还附有一张此人死亡时的照片,号召见过此人或了解此人详情的南京市民踊跃提供线索,皇军将重金犒赏等等。
林雨涛看到这儿,并未逗留,继续朝着惠民诊所而去。
途中,他在多条街上又见到相同内容的告示,林雨涛如坠冰窖,他开始只是疾行,后来脚步不由急骤起来,再后来,他开始在街上狂奔!
眼泪迷糊了他的双眼,周围的一切情景在他的眼前变幻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的心莫名地破碎了,四散的玻璃渣充斥着胸腔每一处角落,刺得他钻心的疼。
显而易见,告示中的那名女匪就是自己的妹妹林雪宜!
莫熙翰的描述和告示中的内容完全吻合,当然,鬼子不可能把所有的细节公布于众,但据莫熙翰所言,这晚林雪宜确实是和一位同志在执行一件秘密任务,他们是共乘一辆轿车。更主要的是,妹妹失踪的时间和告示里所说的案发时间完全存在合理的内在联系。
如果说,当林雨涛看到第一张告示时,感情上还是不愿接受现实,但当他接连看到了多张同样的告示后,理智已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此时此刻,在林雨涛的心里,尽管还稍存着一丝侥幸,但这样的侥幸犹如肥皂泡一样,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但不管如何,他还必须亲自去一趟惠民诊所,看一看妹妹到底回去没有,哪怕它是何其渺茫!
一口气跑到惠民诊所的门前,林雨涛已大汗淋漓。
惠民诊所的大门虚掩着,林雨涛不假思索几乎是撞门而入。
诊所里或坐或站着三人,看到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便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林雨涛。
这三人林雨涛都认识,一位是曲青荷,一位是陶若歌,一位是杜玉龙。
人群中没有妹妹林雪宜的身影,林雨涛彻底绝望了。
三人发现来人是林雪宜的哥哥,脸上均立即显现出悲悯之色,曲青荷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不由低下了脑袋。陶若歌欲言又止,她没有勇气把林雪宜被捕的消息第一个告知她的哥哥林雨涛。杜玉龙率先勇敢地迎着林雨涛的目光,站起身来,吞吞吐吐道:“林兄弟……你怎么来了?”
林雨涛从他们的神色中已猜出一二,脱口问道:“是不是雪宜被日本人抓了?!”
杜玉龙无声点头。
陶若歌补充道:“是鬼子的鹰机关抓的,现在正关在老虎桥监狱。”
“你们怎么知道?”
“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亲口告诉我爷爷的,当时我就在旁边。”陶若歌看到林雨涛脸上布满疑色,连忙又解释道:“今天中午,这位森川带着一帮日本人来到我家找我爷爷,看样子他好像有什么事求我爷爷帮忙,就无意说出了此事……”
林雨涛不耐烦打断了她,“日本人找你爷爷会有什么事?”
“我也纳闷,据吃饭时候他们的口风,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但我爷爷显得很为难,他们走后,我爷爷一直闷闷不乐,问他他也不告诉我。”
林雨涛冷冷地哼了几声,不再理她,陶若歌看出他的心事,又急忙辩解道:“你不要误会,这家诊所是我爷爷开办的,林雪宜是我出面请来的,她出了事,我们一家都脱不了干系!”
杜玉龙跟着安慰林雨涛道:“陶会长对你妹妹的被抓很难过,包括雷远在内,他一直极力在想办法营救呢!”
“那他想出办法了?”
杜玉龙一时语塞,闷头不再做声。
“在我看来,日本人这是在利用他罢了,国破家亡之际,但凡给鬼子提供任何帮助,那都是为虎作伥,为国人所不齿!”
陶若歌看到林雨涛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忽然就窜起一股火气,连珠炮般责问道:“你是哪根葱啊?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们?雷远大哥没被抓的时候,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你有火气找日本人去,这满大街都是鬼子,如果你有枪,保你一枪一个,绝不含糊!何必在这儿阴阳怪气?”
林雨涛咬牙切齿道:“我会的,只要小鬼子伤害了我妹妹,我保准闹得他们鸡犬不宁!”说完扭头就走。
杜玉龙追上去,一把拉住林雨涛的衣角,劝慰道:“林兄弟息怒,若歌也就这么一说,没有恶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跟她个小丫头片子斗什么气!”
“说什么呢?谁是小丫头片子?”陶若歌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瞧你这讲话的语气,好像满世界就你一个能人,整个一个人五人六的样子,啧啧,你很了不起吗?”
斗嘴并非林雨涛的所长,他沮丧起来,“看在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的份上,我不和你胡搅蛮缠了!”
陶若歌立即回敬道:“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哥哥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曲青荷伸手拽了拽陶若歌,暗示她就此作罢。
林雨涛顿时有些泄气,拍了拍杜玉龙的肩,说道:“我走了,我还得想法设法救我妹妹。”
杜玉龙点了点头,看到林雨涛额头上的汗渍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步行。”
“靠两条腿多不方便!”杜玉龙沉思着忽然想起一事,把林雨涛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有辆车,车是一辆好车,35年款福特轿车,不过……”
“不过什么?”
“这辆车出过命案,日本人曾追查过这辆车!”杜玉龙看到林雨涛期盼的神色,便一五一十将这辆车的详细来历说与他听了。
“原来杜兄还和我那位林兄弟干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林雨涛由衷感叹道,俩人的关系因这段经历又拉近了一层。
“这辆车损毁严重吗?”林雨涛问。
“挡风玻璃和车窗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最重要的是,车身上有弹痕!但是发动机完好无损……”说到这儿,杜玉龙突然一拍脑袋道:“真是糊涂,找家修理厂修一下不就行了吗?”
林雨涛眼睛一亮,“如今的南京城里,还有汽车修理厂?”
“有!我就认识一家修理厂的老板。”
林雨涛兴奋起来,迫不及待问:“这家修理厂叫什么名字?”
林雨涛比自己还要兴奋,这一点杜玉龙完全理解,笑答道:“平安汽修厂。”
“哦?平安汽修厂?原来是在汉中路的那一家?”
“林兄弟也知道这家汽修厂?”杜玉龙试探道。
林雨涛很快恢复了平静,“日本人还没有打进南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家汽修厂。”
“嗯……不过南京城沦陷后,这家汽修厂已经搬迁了,搬到了水西门附近。”
林雨涛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激动,但很快掩饰起来,淡淡说道:“那还请杜兄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改日陪我去打理一下车,我确实需要这辆车!”
“没问题,今天就专办此事,等天一黑我就带你去!这辆车太显眼,白天不宜动它。”
……
夜,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的还有杜玉龙。
杜玉龙早早地将陶若歌送回了家,在暮色四合的时候,驾车回到了惠民诊所。
林雨涛待在诊所二楼一直等着杜玉龙前来接他,当他听到那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后,知道是杜玉龙。下楼吩咐曲青荷关严大门,便出了诊所。
杜玉龙并未多言语,驾车载着林雨涛穿过两条大街,拐进了一条弄堂里,这条弄堂相比其它的要宽得多,只行进了一百米不到,林雨涛看到了一处废弃的仓库。
“这是我们龙盟会陶会长的一处仓库。”杜玉龙解释道。
仓库的大院铁门紧锁,杜玉龙下车撬开了门上的铁链,洞开大门,挥手示意林雨涛驾车,自己指挥,让他把车开进院内。接着杜玉龙跑到一间仓库门前停下,打开虚掩的铁锁,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林雨涛拧亮手电,跟在杜玉龙身后,二人进了仓库。
紧靠仓库大门的右侧,一处物体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布,杜玉龙上前与林雨涛合力掀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赫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是一辆35年款的水星福特轿车。
驾驶舱下的车身上尚有斑斑血迹,颜色已发黑。
那是图钉留在上面的血迹。
轿车上的玻璃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在引擎盖上和车门等处,均有凹陷进去的弹痕,看得出这是一辆久经磨难的汽车,林雨涛完全可以感知到这辆车曾经发生过什么!
杜玉龙跳上汽车,立即打火,汽车很快被发动,从圆润的发动机声可以听出这辆车的动力完好无损。
杜玉龙徐徐把车开出仓库,在门前停下,并让出道来,让林雨涛把自己的那辆车开了进来。
重新关上仓库大门,杜玉龙带着林雨涛把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开进了茫茫的夜色中,打开汽车大灯,二人向着水西门的方向一路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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