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循着声音出走客栈。黑云掩月,气寒风疾,宽阔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人。
那声音好似直接从脑海中传出,根本辨不清方向。
他朝北走了数步,觉得内力的波动在减弱,便转身朝南走,果然那内力波动又逐渐增强。每次辩定方向,这声音都更加强烈一番。凭着这般方法,在城里来来回回,终于找到了那奇怪声波的源头。
“还以为是氐祀娘娘庙,没想到却是这里?”李秉抬头,看着前方的匾额上描金写着“鹿府”。
这里正是白天那位鹿大人的府邸,也是鹿家祖祖辈辈的老宅。到了别人的地盘,李秉原本不想多生事端,奈何感觉实在奇怪的很,心里抑制不住的好奇心驱使着李秉还是寻了个矮墙,翻身上房。
这府门虽然气派,可这府邸却算不上大,一共就两进院子,蹲在中间房梁上一览无余。
武威的夜里冷,更是安静,没有风声,没有鸟叫,这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在夜里分外分明,引得自己的内力随着声音而动。他站在屋脊上,微微动了动耳廓,听着那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可一转眼,又像是从天上来,难辨其踪。
“不要动。”
忽的,他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一柄冰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李秉的喉头。他如此专注,竟然连背后来人都没有发觉。饶是如此,能这样接近自己,也这人的武功估计还在自己之上。
这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便是白日在酒楼遇到的鹿大人了。
李秉出门的着急,连佩剑也没有带。这被人挟持,一时间连反抗的手段也没有,只得双手张开,低声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李秉尝试着,微微转头,鹿大人手上的匕首又用力了一分:“别动!”
“阁下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做什么。”这声音没有升降,一直恪守在一个声线上,冷淡的让人有些发寒。
李秉道:“我们白天在酒楼见过。我坐在二楼的对桌。夜闯贵府,完全是好奇,没有恶意。有一股奇怪的声音,让我睡的很不舒服,我就起来看看。好奇而已,没有恶意。”
鹿大人微微迟疑:“声音……?”鹿大人开了个话头,忽然话音一转,将抵着李秉喉头的匕首更用力了一些:“那是什么声音,你说来听听。”
莫非他也听得到吗?
李秉心中有惑,随即答道:“有点像洞箫,窸窸窣窣的,又有点像埙,但也不是,有时候觉得很近就是耳边,有时候又好像是从天上来。是股很奇特的声音。”
鹿大人似乎放松了警惕:“白天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呢?他在附近吗?让他出来!”
“不不不,他不在,还留在客栈休息。我也只是想来看看,所以连武器也没有带。”李秉依然将双手举起,眼睛不住的往身后瞟:“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鹿大人大约是放下三成戒心,又问了两个其他的几个问题,把李秉的目的都都问了个清楚。反正李秉确实没有恶意,这些问题也都无关痛痒,就一五一十的答了。
“哐!”
鹿大人还要继续发问。忽的,两人眼前的院子里,井底传来一声巨响。
那动静不小,李秉和鹿大人都寻声望去,李秉身体刚一动,鹿大人的匕首又往前抵了一丝:“不要动。”
他略作思忖,说道:“你这次闯我府邸,我就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记住,这里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也不要再来了。”
鹿大人放了李秉,李秉又瞄了一眼那口井,接着和鹿大人一个对视,翻身下房,消失在夜色里。 长夜漫漫,李秉一个人走在街上,随着距离鹿府越来越远,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淡,它对体内内力的牵引也变得更弱。李秉轻轻合上门,总算回到了客栈里。
安子还安稳的睡着。李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一方面刚才的声音过后,全身都神清气爽,毫无睡意。另一方面,他又在细细思量今天的事情: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声音的源头似乎是在鹿大人家的井里?那声巨响又是什么?
李秉就这么在床上,呆呆的想了一晚上。等再次被叫醒,已经快到晌午了。
店小二喊道:“官家,官家,你还在吗?已经快到晌午了。如果管家还要住今晚的话,可要多算一天的钱了。”
李秉应了一声“无妨,都先记在账上。”
等他整顿好自己再下楼时,安子已经在楼下点好了早膳等着。一顿清粥小菜下肚,安子问起李秉的计划,是否要上路去回纥。
李秉有些犹豫:原本是要一路去安北都护府找盈澜儿的,可是自己对这个声音的事情多少有些好奇,要不要停留一两天?可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惊动了鹿大人,还是不要旁生枝节的好。毕竟这事也确实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们吃过饭就走吧。天黑之前就能出了武威,到下一个地方落脚。这些天不好赶路,早走一天,便早一点到回纥。”
两人正埋头喝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又传了进来。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掌柜的熟练地从楼梯上快步跑下来:“哎哟。云大人,今天又来吃菜吗?二楼还空着呢,吃什么我让小二就去准备。”
云大人扫视了一眼大厅的众人,说道:“不必了,我只是来问问,今天鹿大人到你这里来过了吗?”他说话间,瞟了李秉一眼,转瞬又将目光放开,略有急色。
李秉的余光也察觉到了云大人的神色异样,但还是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喝粥。
“既然还没来过,那便那没事了,你若是看到鹿大人,给他传个话,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务必到云府去一趟。”
“小的一定带到,一定带到!”掌柜的作揖,送走云大人。一脸堆出来的笑容,待她走后,转瞬消失。
李秉瞧着云大人离开,也连忙放下碗筷:“安子,咱们先不走了。鹿大人可能出事了。”
安子要问原因,李秉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吃完饭后,李秉把安子拉出了客栈,详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又道:“如果按云大人说的话,那位鹿大人的失踪很可能跟昨天夜里的事情有关。那口井里说不定真有古怪。”
两人去鹿府前晃了晃,隔着府门看着里面的下人们都在院子里,总不能大白天的闯空门,索性又在武威郡里逛逛,打发时间,等着天黑。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新发现,李秉在试着听了听那个声音,果然其实白天也是能听到的。不过白天人多,那细微的声音很容易就被掩盖了。
武威郡也不算很大,在城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这人声鼎沸的地方,正是氐祀娘娘庙前。
三五个白袍弟子,辛勤的在功德簿上一笔笔记下香客的功德香油钱。右边又是几人在兜售包治百病的神仙水。
这前面,门庭若市;却不知道,氐祀娘娘本人正在后门迎接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个弟子开了后院门,一前一后进来两人,皆是一身褐色长袍。为首的一人身材略微高大些,他摘下斗笠,露出真容来——四十来岁,暗棕色头发扎成短髻,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且狭长,颧骨棱角分明,面色冷峻。 他身后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身材瘦小,看起来好像身体里没有一点脂肪。这人獐头鼠目,上唇左侧一颗长着长毛的大痦子,从进来起一直是笑脸,偶尔露出那一排十分不整齐的牙齿,让人看了好不恶心。不过这人双臂奇长,双手下垂时,居然已经过膝。一双手指也是纤长无比,养得又白又细。
氐祀娘娘一身素纱衣,连带着身后的十多个亲信弟子也已经恭候多时。
“属下见过豹尊者……”
氐祀娘娘刚一开口,却被这个冷峻男子打断。
“先带我去看看再说!”男子声音低沉,充满威严。
氐祀娘娘在前带路,一行人进了一间厢房。这个房间十分奇怪,没有桌椅板凳,中间的地上,一个挖开的大洞。洞口有一架木梯,供人上下。左侧的地面上散乱的放着一些铁镐铁锹,一旁还堆着一些挖出来的黏土。
房间里原本有一个人,看衣着,正是捐了这座氐祀娘娘庙的张家家主。可是如今面容却有些略微不同,年纪也不是四十多岁,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娃娃脸而已。
张家主看到冷峻男子进来,连忙让开位置,略略后退,躬身道:“见过豹尊者。”这声音也略却和之前俸庙落成仪式时他说话的声音大相径庭。
豹尊者往洞里面瞅了瞅,却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淡淡的道:“怎么样了?”
氐祀娘娘略微上前:“在地下挖了一个多月了,前天终于找到了一条年代很久的通道,看来消息是真的,这休屠人的祭坛,就在武威城下面。”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说那件东西找的怎么样了!”豹尊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目光变得更加犀利,看了氐祀娘娘一眼。
被这眼光一瞅,氐祀娘娘从心底里发出了寒意。
“暂时还没有找到。这休屠人的地道却和想象的不太一样,里面岔道非常多,而且不少都有机关陷阱。许多地道常年不与外界通风,根本不能进入,需要等几天。现在一时间还不能找到祭坛的确切位置,请豹尊者体谅。”氐祀娘娘略略停顿,立马提高了音量继续道:“不过属下已经加派了不少人手,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嗯!”豹尊者冷眼扫过氐祀娘娘背后的一干弟子,:“加派人手固然要紧,但是对于弟子的审查一定要严格,不要中途出现一两个奸细走漏了风声。不要操之过急。”
“属下明白。”
豹尊者眼神略微柔和了一点,轻声道:“这次的事情非常重要,我且把‘鼠尊者’也交于你,从旁协助。一切事情还是以你为主,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吩咐他就好了。”
氐祀娘娘略有不悦,不过还是说道:”属下遵命。”她看了一眼鼠尊者从进门起都没有停止的奸笑丑脸,心中更觉憎恶。
“行了。你这里我也看过了,一路走来,我看你的氐祀娘娘庙在这里很得民心。这件事,‘蛇尊者’你做的很不错。主上对你也很是满意。只等这次你找到‘休屠祭坛’,主上定有封赏。”他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大洞,道:“这里的事情也看过了。我该走了。”
氐祀娘娘大感意外:“豹尊者这就要走吗?我已经安排好了酒菜……。”
“不必了,我还有其他要事,要去甘州一趟。这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豹尊者将斗笠戴在头上,转身便出了门:“记住,有任何难事,皆可吩咐鼠尊者协助。如果需要更多帮助,尽管派人通知我!”
“属下明白!”
氐祀娘娘刚应声,豹尊者早已没了踪迹。只留下鼠尊者站在一边咯咯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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