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刚刚出门,就听着远处的一群狼犬狂吠了起来,那声音不似往日的低沉,不仅短促,而且尖锐。
一连四五辆马拉雪橇从原上奔来,将子午宗沙岛的唯一出路彻底堵死。
一群人下了雪橇,抄了家伙,被三个领头人带着,从沙路上围了过来。那些帮手里,一半是今日早些时候见过的紫衣武士,另一半则身皮袄,头戴厚毡帽,约摸是回纥一带本地势力。
一群狼犬看着对面人多势众,虽狂吠不止,却也不敢出击,被那群人逼的节节后退,转眼已经回了沙岛上。
带头的三人均是三十来岁,两男一女,略年长些的那个男子先开了口,声如洪钟:“有管事的吗?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这人身宽体旁,肚子的肉上叠出三层褶来,满面油腻,活像个肉球。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这个肉球没有喊话,子午宗的所有人都晓得出了变故,纷纷出门查探。黎无寒站在最前面:“我是北域子午宗的剑主,还未请教阁下?”
那肉球甩手一挥,一脸不屑:“你不用问我是谁,你只要将人交出来。我保证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两家相安无事。”
他身旁站的另外一男子,身高八尺,却单薄瘦削,鹰钩鼻子,颧骨高突,将手上的一对铁护指捏的啪啪作响:“人是你们在森林里救得,非亲非故。把人交给我们。有什么不好?非要弄的大家兵戎相见,多不好看。”
黎无寒心道这果然是仇家寻上门来了,那些紫衣武士和这个胖子不晓得是什么门派,鹰钩鼻子和这一群皮袄武士却是“黑鹰潭”的人无疑。
来着势大,他当即抱拳道:“那人是我们子午宗李剑主的朋友。也就是子午宗的贵客。人是不能交出去的。还望……”
肉球一听,顷刻间便动了怒气,不等黎无寒说完,他猛啐了一口:“呸!给脸不要脸!你们子午宗虽然曾经还有点名气,但是现在就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不动手,先找你要人,是给你脸面。你若不交,是自己找死!真要逼我们赶尽杀绝?”
子午宗的一干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缩在人群后,噤若寒蝉,几乎要哭出来。
宋无霜喊了有云一声:“去!先把弟弟妹妹们带回房间里,不要出来!”
既然有了响动,原本还在厨房里给赤仁收拾鱼汤的李秉和盈澜儿也闻讯出来,带着兵刃并排站在黎、宋两人身边。
两拨人马,一边是黑压压的一群武士,一边仅有四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分庭对峙,眼看就要动手。忽然一声铿锵话语打破僵局。
“原来是‘象尊者’大驾光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人正是拓跋赤仁。他披上白衣,从房中出来,边走边理好。寒风一过,这穿了一半的纱衣在被扬在空中,似又多了几分缥缈。
他在李秉身边站定,目光扫过对面为首的三人,又道:“那么你旁边这位,这几日多番偷袭我的人,想必就是‘鹰尊者’了吧。”他指着那个鹰钩鼻子说道,眼神里满是不屑。
象尊者不置可否,没有回话。瞧着赤仁送上门,他心里的石头倒是忽然落地,这次总算是找对了地方,量他插翅也难飞。
不过这鹰钩鼻子,却不是真正的“鹰尊者”,而是他的弟弟,“黑鹰潭”的二当家,阿跌瑟。
简单打量了一下鹰钩鼻子,赤仁的眸子又停留在为首三人中那唯一的女子身上。忽的轻蔑一笑,冷哼一声:
“红绸飞烟白斗笠,一剑凌云笑瀚生。想不到一脉单传的‘飞烟剑’传人,居然也沦为了融教鹰犬,当真是变了世道!传闻几个月前新加入‘西四堂’的年轻剑术高手,说的就是你吧,‘鸢尊者’?”
那女子身材高挑,长得纤弱,身处塞北苦寒之地,却只穿一件浅粉纱衣。她以纱巾覆面,看不清面容,只瞧得见纱巾之上的一双水碧凤眼,和两弯柳叶眉。她手握一把青铜剑鞘,里面正是匠仙榜上有名的宝剑“飞烟”。
“飞烟剑”通体碧色,剑长二尺剑,比子午四剑略短,剑身也窄些。论品质,却已经是从一品,比子午四剑还要高出一段。传闻飞烟剑的首位主人曾一剑斩开庐山瀑布,灼热的真气将流水斩作烟雾气浪,腾出十里,飞烟剑,以此得命。
“红绸飞烟白斗笠,一剑凌云笑瀚生。”便是对当年这位剑侠的称呼,飞烟剑一直以来都是一脉单传,这么多年过去,传人早已经不穿红绸衣,也很少戴斗笠,但却始终以纱巾掩面。
说道这里,赤仁的声音陡然上扬:“要抓我,居然要劳动‘西四堂’的三位尊者,我可是真的有面子啊!怎么?你们西四堂的堂主‘虎尊者’却没有来?”
“你们我们堂里的事情倒是清楚,东四堂‘姬子桓’那个小砸碎没少给你透露消息吧。”阿跌瑟曾追杀赤仁十余日,虽说他偷袭屡屡得手,却也没有最终抓住。这事他失了颜面,早已对赤仁没了耐心。
他将左右手的两幅铁护指戴戴紧,松松脖子,发出一声脆响:“不过不要紧,等你我们拿下你,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就送你去地下等他!”
这话一出,赤仁心里一惊:融教东西两堂曾有些积怨,不知道是何缘由,这次西四堂居然对同门东四堂下了手。姬子桓果然没有出卖自己,怕是自己带着白色帛书的消息败露,才惹祸上身。
阿跌瑟手一扬:“动手!”他身后那群皮袄武士几乎在这话的同时动了身形。
“且慢!”赤仁往前一步,脸上没了之前的戏谑:“既然你们要抓我,我跟你们走便是了。这事和子午宗可没有关系。”
“赤仁兄?”李秉伸手拦他,他却轻轻拍了拍李秉的肩头,淡淡一笑:“李兄甘愿为我赴险,好意我心领了。他们三位尊者都在,人数又多,如果硬拼,实为不智,可能还要连累子午宗的弟子们。没事,你放我去吧,没事的。”
即便知道被抓住可能是九死一生,赤仁也不愿再抵抗。子午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了,倘若这个时候再拉子午宗下水,害了这十多个孩子,可真的是恩将仇报了。
“对嘛!这才听话!我们三尊者齐聚抓你,哪里是现在的破落子午宗能保的了的!”象尊者点头,咧嘴一笑,堆起一脸横肉,走上前去,准备抓赤仁回来。
“唰~!”
一道寒光从天而降,从他眼前闪过,逼他后退一步。寒光落在地上,扬起一道黄沙。在象尊者脚前,在沙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何人在此大放厥词?”这声音从空中传来,敲金击石。
话音未落,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夏日的单衣,手持白色宝剑,从容的落在黎无寒的身边,他背对着三位尊者,微微回头,侧目看着那三人:“今日这人,我子午宗保定了。胆有跨过此线者,死!”
来人正是公羊剑主。他衣着未改,只是此刻却没有平日的谦和,一脸冷峻,三缕灰白发丝由得寒风一吹,平添萧瑟。
“好凌厉的剑意!”鸢尊者带着白斗笠,心中一惊。剑气敛而不发,凝而不散,这剑道上的意境几乎要跟自己的师傅一样高了。
“哪里来的糟老头。他妈的别碍老子事。”阿跌瑟刚要上前,却被象尊者拦下来,低声道:“别轻举妄动,这人是个绝顶高手。”
公羊剑主意在震慑,这露的一手,正是自己最得意的一招。四十年的修为,系于一剑,希望能喝退雄兵,免一场纷争。阿跌瑟却是个愣头青,三人之中,他修为最低,只瞧的公羊无际的身形快,居然看不出这一招的精髓。
场上气氛随着这一剑凝固,公羊无际转过身来,略微打量这个鹰钩鼻子,叹道:“想不到当年从马匪手里救下的孩童,如今却成了回纥最大的马匪,不得不说,真是天意弄人。”
阿跌瑟被这话一惊,盯着公羊无际,看的出奇,似乎陷入曾经的记忆。忽然他眼睛瞪的老大,陡然跪了下去,伏地长跪:“恩公!杨恩公?真的是你!”
鸢尊者和象尊者被这举动吓得都是一愣,手足无措。阿跌瑟身高八尺,在所有人中身材最高,又天生桀骜不驯,居然对着这个矮瘦老头行了叩拜大礼,真是稀奇。
“这么多年,再见恩公,很是激动。不知道孙恩公是否也在近处,还请出来一见!”
这话却要说起一件尘封密辛:
当年孙无亦大功初成,还没有到走火入魔的时候,和公羊无际一起游历回纥各地。两人都是二十余岁,正是热血沸腾,豪气干云的年纪。
回纥一地的牧民,居无定所,需要随着月份不停的变换马场。为了防止遇上马匪,经常七八家人结伴通行,相互有个照应。一日孙无亦二人到了仙萼州,遇到马匪行凶,便起了侠客之心。
自从大唐帮助回纥建国,将突厥人赶的西迁北迁,回纥和突厥就结下了世仇。仙萼州在回纥极西之地,正是两族争夺马场的界限。回纥马匪抢马只抢一半,轻易也不杀人。但若是突厥马匪遇到了回纥牧民,不仅要悉数抢了牲畜,还要掠夺妇女儿童做奴隶,将其他人杀个干净。
公羊无际和孙无亦虽然都是中原血脉,但毕竟从小在回纥地长大,遇到这帮突厥马匪,便誓要保的这群牧民周全。即便二人武功高卓,但敌上三十个马匪,还是斗的极度吃力。
一场恶战之后,马匪落荒而逃,但二人也身负重伤。牧民之中,有两个孩童的双亲均死在马匪手中,原本该由其他牧民抚养,可这两个孩子中的老大居然说伏身叩拜孙无亦,说要学艺报仇,不想再当牧民。
孙无亦当时身负重伤,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仙萼州”的一户人家养伤,也顺便调教这两个孩子。半年过去,孙无亦要走,手书了一本兵家入门功夫的册子,留给二人自学。约定一年后来看着二人。如果那时,二人能将这门武功练会,就将二人收入门下。可还不到一年时间,孙无亦练功入魔,自然没办法在履行约定。这件事就被耽搁了。
“还记得旧事,你也不算忘本!不过却当了马匪,难道是忘了当日之仇?”公羊无际淡淡一句,恨意里带着些惋惜。
“杨恩公却错怪我们了。”鹰钩鼻伏在再拜:“当时我和哥哥练的勤奋,只想恩公一年后来找我们时能满意。可两位恩公走后不久,仙萼州被突厥奇袭围城,烧杀抢掠了三天才得大唐增援。我和哥哥侥幸逃脱,被大唐的一个商队救起,顺道带入安西的碎叶城,拜入镖局门下,成了镖头。所以恩公一年后来找我们,自然找不到。
(碎叶城,即今阿克·贝希姆遗址,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楚河州托克马克市,是大唐安西都护府四大城之一,也是李白出生地。)
后来哥哥觉得学艺已成,准备投军报仇,却不想回纥治军散漫。眼看报仇没了希望,哥哥一怒之下,招兵买马当了马匪,建立‘黑鹰潭’自立门户。希望培植出自己的势力,有一天能打回突厥去!”
阿跌瑟的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他加入融教,其实也打的是报仇的盘算。融教树大根深,底蕴深厚,若有一天真的需要打回突厥,融教的势力绝对是一大助益。
至于他错以为公羊无际姓杨,只因为孙无亦从来不叫公羊剑主的本名,只称他为“阿杨”。
“你要报仇,走了歪道,我虽不愿,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公羊剑主话不多说,抽出长剑,横剑一挥:“可今日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带人走。可别怪我要弥补当年过错。”
公羊剑主对是非自有自己看法。不管阿跌瑟是不是真的要报仇,劫掠牲畜,掠地作恶,马匪就是马匪。抢人牲畜,不劳而获,断了牧民生计,逼其走投无路,又和杀人有何分别。作恶就是作恶,不可饶恕。
当日救下的人,成了回纥祸害,本就是公羊剑主的心病。阿跌瑟远在仙萼州时,公羊无际还不至于去与他为难,可如今当日救下的孽障来了自己跟前,若是还想夺人,更证明他心思不善,正好借这个机会除去,修补往日过错。
呼~!公羊剑主这一剑卷起罡风,扬起漫天雪花,顷刻间将阿跌瑟的长衫撕出四五道口子来,意在威慑。
阿跌瑟依旧跪地不起:“恩公在前,哪敢冒犯。现在就退开。”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公羊无际,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杨恩公救命之恩,待我和哥哥报完大仇,再来报恩。”
说完起身,一挥手,喊了一句回纥话,带着自己的手下转身离开。
他临了看了象尊者一眼:“若是哥哥在此,也不会动手的。象尊者好自为之……”
待皮袄武士退出去,场面上的人顿时少了一半。鸢尊者见状,一言不发,也转身离开。
“倪裳?你也要走?”象尊者伸手拦在鸢尊者身前。
她却丝毫不给象尊者面子,一手将他肥胖粗短的胳膊推开,抱剑离开,头也不回,淡淡道:“有这么个高手在,原本也只是五分胜算,现在少了一半人马。不等‘虎尊者’来,难道要上去送死吗?”
象尊者瞧着大势已去,怒哼一声,指着赤仁:“你给我等着,再过几天,看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完,喝了一声“走!”,也带着紫衣武士离开。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小海又回复了往日的安宁。但,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太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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