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之际遇,扑面涌来,如在目前。
归无咎笑道:“你我二人本为至亲,在此间相遇,却有一场传道之缘,不过无须以师徒相称。”
未衷闻言, 先是有些诧异;忽然抬头向天一望,似乎在体察着什么玄妙的气机变化。
少顷,未衷瞳孔微微一动,面露微笑,用力一点头。
归无咎此言一出,她便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大契合、大圆满, 似乎自己来到这元初玄境,正是为了与归无咎的相逢。
自己怀中忽地空空如也,所持之《十二上玄经》亦不可复见。
自己要引用经卷文字, 似乎已不必借用其物,心念一动自然而然就能做到。
此经是未衷从真实世界中带到元初玄境的唯一一物,又有随缘点化之功。前番虽然化形为《八部天澜舞》的载籍皮卷交给齐玉清和齐梁,但其本体并非因此失却了;而是裂形呈现,不伤本源,过了一阵,自然重新回到她身上。
而演化那二册卷书,为齐梁所珍藏,却又并不因此消失。
直到此时此刻,此物才真正消失了,演化为一界之际遇因果,令未衷所知更多。
前番与季札相遇后此心为何不谐, 也一并了然。
原来,这元初玄境之中, 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两两相对。都是个“一主三宾”之象。
所谓一主三宾, 于阳面是归无咎、季札、扶苍、品约四人,归无咎为主,其余三人为宾;于阴面则是未衷、齐玉清、楚秀实、丁紫岱四人。未衷为主,齐玉清、楚秀实、丁紫岱三人为宾。
季札寻到了未衷这里,是为主宾失序,所以不谐。
如今归无咎与未衷相遇,那天地生成的圆满之意扑面涌来,立刻令未衷知其合宜。
未衷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皱眉,道:“只是生辰八字提前显露于外,似乎和立下问对之缘有些关碍。”
对于近道大能“一饮一啄”之缘法的种种忌讳,未衷也是略知一二。
归无咎笑道:“无妨。”
话音一落,归无咎伸手一点。
这一点指向未衷之额头,若是连结,问道三玄中的传道之缘,便能就此立下。
但这一缕光芒即将连结的一瞬,未衷身上果然有一丝异样之力散发出来,形成一道屏障,阻止了归无咎的这一点连结。
此障和道法中所谓心魔障、知见障、绝情障等种种障碍相同,正是因归无咎提前知晓未衷之生辰,所以自然形成,凝成实相。
归无咎面色不变,只是双目微微一闭。
未衷忽然发现,二人之间多出数点极微小的光点。
在旁人看来似乎只是星光闪闪,未见惊奇;但未衷却能感受到,其实这是归无咎将识忆之碎片,凝练成至精微的一点。
不过数息功夫,那一道看似坚韧异常、无形而有相的“屏障”之力,渐渐被这许多星点吸纳了进去。
这是所谓的“前缘”。
缔结缘法牵连前不可知其姓名一事,虽是不可逾越的规则,但其实也有例外。
若是在二人相识于成道之前,甚或有血脉联系,自然相知极详。入道之后一分一合,重定道缘,却能够不受“先知生辰”的影响。但这种情形极为罕见,因为若是一人修炼到近道之境、等候三问破关的程度,其成道之前的故交,只怕都成为一抔黄土了。
唯有归无咎与未衷如此奇遇,方能得见。
那一指点中未衷额头,二人立刻缔结了玄妙难测的联系。
道统相传,推此及彼。
归无咎道:“你我当往海外觅一座名山,成大神通。功成之日,对于菡贞你也有莫大好处。”
未衷一点头,上前一步又立刻止步,若有所思道:“正当如此。只是有两位道友,小妹还要助他们一助。”
归无咎神意一散,立刻了然。颔首道:“也好。”
遁光一起。
周遭齐梁等人一同下拜恭送。
……
此时季札、扶苍及楚秀实、丁紫岱等人,皆在茂名山中。
在归无咎和品约角力之时,季札和扶苍也面临一场决断。
虽然杜绝了“抱憾而归”的可能,二人都是心中有底。但是峰回路转和得之不喜之间,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二人略一揣摩,以为定位的关键在楚秀实身上。
在个性抱负奇特的楚秀实这里,这两句话皆是有解——若是他一意不允,百般劝说也无用,最终忽然回心转意,可以说是峰回路转;但此事也有另外一解,将二位上真耐心消磨殆尽,最终就算成了,似乎说是得之而不喜也说得通。
楚秀实占据了一个考评,丁紫岱自然占据了另外一个。
由于季札二人之于楚秀实、丁紫岱注定是不争不抢,一人一个。索性扶苍索性点明来意,将丁紫岱也带到了楚秀实一贯修行的茂名山上,四人聚而观之。
这也是对于缘法的一种“搅动”。
审辨良久之后,季札、扶苍二人,都是坚持了最初的选择,扶苍中意于楚秀实,季札中意于丁紫岱。
可是二人都各自遇到了难题。
楚秀实依旧是心意不改,立志独自修道。
其实他也是松了口的,若是成为近道大能的授业弟子,得传道业、指点修行,亦无不可;但唯独不愿意做那“问道三玄”的关门弟子。
扶苍开示良久,依旧无果。
而丁紫岱却无这般志趣,季札提起收徒之念,他便欣然相从。
可是即将缔结因缘之时,丁紫岱却提出了一点——他的修行之道,似乎持定了唯有通过那独特的“武学”之路,方能上进。其余道术神通,于他皆是无缘,不知上真能否解之。
季札一听,心中不以为意,只道是丁紫岱既往所见道术过于浅陋的缘故。当即点化一道高深法诀,欲与丁紫岱作心印之传。
但一试之下,结果却令季札心中凉了半截——
丁紫岱得闻其法,竟如风过茂林,而树叶纹丝不动。
法诀不能习得,神通自然也不能习得。
就此僵持之际,忽见祥光一落,显出二个人影来。
是归无咎与未衷到了。
季札神色一正,道:“恭喜归道友。其实四句之卜一出,我等心中有数。道友功行一枝独秀,那缘法最盛的‘功德圆满’之评,多半要落于你手。我等只是尽力一争罢了。如今果然水到渠成,未有变数。”
这千秋城对于近道大能而言不过是泥丸之地,王都下发生的一切,季札二人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扶苍冷冷道:“这品约倒也是个人物。我等但闻其名,未见其人之时,倒是小看了他的器量。”
其实季札、扶苍二人,巴不得齐玉清再无法治愈。对于未衷和齐玉清之间的交情,倒是有些深以为憾的意味。
未衷上前一步,对楚秀实、丁紫岱二人微微一笑,道:“二位道友,数日不见。”
她一出声,楚秀实、丁紫岱都是面露奇色,立刻将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一道形象重叠起来。
明明面容相同,可是若非未衷主动招呼,他二人竟是不能记起。
不过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形象又大有不同。
和楚秀实相见时,未衷是以近道大能的身份出现;而到了武举会馆中,她却成了和丁紫岱功行相若的金丹修士。如今未衷的修为在二人心目中一升一降,居然是一位元婴修士。
未衷自袖中取出两道卷册,分别交给二人,道:“二位仔细观辨,不久之后便有答案。”
这后半句话,不止是对他们二人说的,亦是对季札、扶苍二人说的。
二位上真果然心中一动。
旋即敏锐的想到,打破眼前僵局的转机,在未衷这里。正如她先前为齐玉清治疗宿疾,此人确乎有超越其余三子之上的秘密。
归无咎微笑道:“此间事了,归某便告辞了。”
季札微以拱手,道:“日后终有再见之日。”
归无咎、未衷,复驾遁光起身。
行出千余里外,归无咎问道:“你所赠之物,有何玄妙?”
未衷答道:“和齐玉清一般,这三人都是身负不俗根骨。齐玉清之资质号称‘混沌无序’,而楚秀实之资质则为‘慧心观神’;而丁紫岱之资质则为‘百炼真定’。”
“因机缘巧合,齐玉清资质之奇,小妹一眼便发现了。但另外二位却在萌芽之中,第一次见面,竟未识出。方才悟得‘一主三宾’之理后细心体悟所习道法中的文字,方才寻出端倪来。”
归无咎略一推演,立刻推敲出来,品约以设立规则致胜的“规定法”神通法门,和齐玉清的“无定序”之间,有着妙若天成的联系。
至于“慧心观神”,不必细想也能知道是神识一类的天赋,自然极为契合扶苍的魔瞳神通。
只是季札的本命神通是一道逃脱困锁之法的遁术,而丁紫岱以武学入道,天资是甚么“百炼真定”,二者相通之处应在哪里,一时间却是推演不出。
茂名山上。
楚秀实忽将卷册一收,身上似有紫气一现一隐,旋即来到扶苍面前,郑重道:“我愿做上真的关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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