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远等人叹服之余,忽然回神道:“此人却是南宫伯玉、荆柯二人的好对手……只是三人境界相若,为何这位张世懋一步跃居地榜之上,而荆柯、南宫伯玉却并未上榜?”
出言之后,目光轻轻一挪。
这句话,半是疑问、感慨和玩味,令一半却是对令狐去病请教。
眼前这位筑基修士,果真是深不可测、妙不可说。
令狐去病缓缓道:“这便是本土道术和修炼‘太质之气’一道的九宗道术的区别了。似那九宗之道术,精微而整,先后贯通。那些真正的不世出嫡传,打好练气根基之后,一旦筑基——彼之所谓‘灵形’,便从本门根本正法入手,一去不返。灵形至于金丹,不仅仅是夯实法身而已,实则已见道之半;而金丹之后,至于元婴,另外一半也得以完成。”
“所以元婴之后,方才有了一步登天之机,省却了许多煎熬磋磨,一举成近道境。”
“而本土道术,无论是道门还是妖族之属,金丹境界,只是头绪初立,未见大道之真。往往要到了元婴境界之后,才有规模次第。”
“故而本土、妖族第一流嫡传人物,不出意外的话,要到元婴境界以后,方能上榜。而九宗修士,金丹境界,一旦领悟了那‘望见终点’的妙韵,顷刻便得以榜上有名。”
“这位张世懋,于幽寰宗玄元根本大戒经正反贯通,明明元婴未成,已提前谙熟‘极变’之道。正体现了他圆满境界的深厚底力。”
不但是马宁远、马子津,就是遥遥立在一旁的谢衣人,羽玄阳,闻言也不由出神。
事涉紫薇大世界中的道术精微,就连他们,也未必能够通彻上下,此刻却又茅塞顿开之感。
谢衣人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令狐去病一眼。但颇为默契的是,并未直接打听这位“令狐去病”的来历,只是略一沉吟,然后言道:“令狐道友所言,令人有拨云见日之感。但是考诸往事,似乎未必印证得宜。”
“当年三十六子图现世,当中本土及妖族诸俊杰,似乎也并非全是元婴境界,却也尽皆上榜了。”
令狐去病淡淡一笑,道:“三十六子图,与今日天地人三碑,并非一物一理。当年三十六子图,是天外大神通者窥辨玄机,体察气运脉络,纵观过去未来,推演所得一世之才。别说元婴、金丹之限,此榜初立之时,前六位中有一人,当年尚是牙牙学语之婴孩,却也无碍入榜。”
谢衣人等人闻言,都是会心一笑。
“而如今天地人三榜,却是大天尊以道法玄机、剑气流布一界,现实推演。一上一下、一增一减,无不等同于实际。故道术与神通未臻那道意圆熟、品评去道高下的层次,自然不会入榜。”
谢衣人、马宁远等人此时是完全叹服,拱手道:“善。”
那少年意气的羽玄阳却是老气横秋的一叹息,道:“这一方擂台,已如燎原之势铺开。数日之前,又焉知世上有南宫伯玉、荆柯、张世懋这样的人物?大天尊立榜之初,榜单上仅有旧人不过三分之一;想要填满,似甚是久远;但如今观之,应时之才源源不绝,三榜俱足,似乎也并不是十分遥远的事情。”
马宁远等人,都是同声附和。
令狐去病却微微摇头道:“羽玄阳道友这番话,只是说对了一半。”
“纪元一变、换过新天的关键时刻,自然会一口气涌现出来许多杰出人物,非往常时节可比;但是三榜俱足,本是紫薇大世界演化到极致繁荣的象征,自然不易轻易得果。大致言之,当是先易后难。极近璀璨之后,方是细水长流。”
羽玄阳“哦”的一声,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么以道友之见,一口气涌现出来的数目,当有多少?”
令狐去病似乎仔细思量了一阵,才道:“若不考虑先后更替、旧人去位的情况,在新旧之交一口气涌现出来的,和未来数百年、千年甚至更久逐渐涌现出来了,大致当是五五之数。”
羽玄阳、谢衣人,都是微微出神;先似乎有些失望,然后却有异常振奋。
他们原先想的是,这擂台立下百年,不住地激浊扬清、搅动时局,待得百年之后,大天尊立下道传之时,三榜俱足,却是一件妙业。如今据这位“令狐去病”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但是转念一想,又十分振奋。
若是眼前这方擂台,果然有“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的妙用,将新旧之交涌现出来的杰出人物一口气笼罩殆尽,那也相当于二三十个新面孔汇聚一堂。
二三十个三榜中人……端的是如梦如幻,平白激起一腔豪情。
……
归无咎修持之地。
此时此刻,这地界却是被点化出一方山水楼阁,汀香水榭。虽在水底最深处,却别有诗情画意。
遥遥立在丈许之外的,是个金丹境界年轻修士,如今距离三榜之位,功行尚逊一筹——二步之才,荀奇。
而与归无咎对坐之人,却是别有幽玄气机,似乎境界不再稳固,时时刻刻有一正一反两种力量将其笼罩拖拽,似乎有引他进入一种一种莫名所在,一去不回。倘若不看面目,单单品味这份气机,哪怕是眼力极高之人,也容易将其错认为阴阳道的修者。
可是这副圆而无间、密而不测面目若未被遮掩的话,却不可能有人会有这样的误会。
其人面目,当年也是随着三十子图出世而闻名——
是荀申到了。
眼下他这副流动气象,正是本土道术不经三境熬炼而一蹴而就的道法实践。又修持了百载,如今荀申虽然步骤上距离近道虽依旧遥远,但以功行实际而言却又极大的提升。若非同等层次的人物,其余哪怕是货真价实的近道境者,亦难奈何他了。
事实上,月余之前,荀申与其族侄荀奇乃是携手来此。以荀申的精微道行,刻意瞒过了荆柯、南宫伯玉,乃至白灵儿的耳目。在其等看来,却以为是荀奇一人来此。
归无咎淡然笑道:“如今隐宗道术已然大成;在此子身上,已有一气贯穿之象。成此功果,功德无量。”
同一时间,他的点化之身“令狐去病”所言道术异同之理,归无咎自然是了如指掌。就以这份道理而言,眼前这位“荀奇”,他不能上榜,其实原因只有一条,就是去圆满二步的道术层次尚差了一筹。
换言之,若是他能更进一步,臻至“一步之才”的境地,哪怕他的修为只是金丹境,却依旧能够上榜。
如今隐宗根本道术,荀申命名为《推星地舆经》,已然具备了九宗《正经》才有的特征!
荀申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平淡道:“单凭荀某一人之能,断然不能完成。认真计较,荀某至多居功两成;另有三成,是藏象宗杜念莎道友的功劳。二相生化,实为拆解利器。”
“至于剩余的五成,却是你当年汲取隐宗道术汇通空蕴念剑等诸般尝试所留下的‘范式’。非有那些遗泽,这第一步就极难迈出。”
以归无咎和荀申的渊源交情,自然不至于因如今功行高下而有所疏远。
归无咎径直问道:“荀道友所为何来?”
荀申也是直来直去:“以某之见,这《推星地舆经》,尚未走到终点。”
归无咎目光一凝,喟然道:“荀申道友好气魄。”
荀申难得的一笑,道:“只怕是在道友心中,这功业纵然是圆满之上也未必能做到,只有窥见真流者,方有资格尝试。荀某为之,只怕有些不自量力。”
“其实,这却不是荀某一人之力。”
“在九宗之中,有‘完道’一说。曾经缥缈宗距离完道尚远,而东方掌门虽然了得,却也未臻圆满之上。若当年东方掌门决意自己独成功果,那自然难成;但是东方掌门明其深浅,却立下前后呼应之法,最终在魏道友身上成功。如今荀某所为,与其意趣相同。”
归无咎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
荀申之意,是在传承之人中寻一个极得力的猛人,通过亲身实践,将出炉未久的《推星地舆经》再推进一步!只是越衡宗也好,缥缈宗也罢,俱是卡在这一步许久,终于因人成事,一举突破;而荀申新近立下未久的道术,却依旧采用此法。
荀申微笑道:“这一借……本是极大的人情,荀某本是还不起的。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于是坦然来借。不见你的先几位弟子,黄希音既是你之开山弟子,又是魔道嫡传;石墨既是你的剑道嫡传,同样也兼着缥缈宗弟子的身份;而白灵儿更不必说了,木灵一族之独树一帜,终不能与别家门户等同。”
“这其中的道理,冥冥之中,岂非暗合天理?”
“既然如此,我隐宗也就不客气了。荀某大胆推测,你的弟子,所得道术,虽与你渊源幽深,但只怕是个个不同;若是依旧因循,同修剑道,却明显逊色于石墨一筹,想来也非正道。”
归无咎缓缓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数日之后,便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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