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龙方云大手一挥,似乎引动舟上一件异宝。
一道朦朦胧胧的雾气立时升起,将整个飞舟包裹,不留一丝间隙。
少顷,雾气略散,凝成一个宽约二三十丈、长约四五十丈的孔洞,连通湖面之外,舟楫之内。
龙方云笑言道:“柳长老。”
他身畔那位身量略显瘦小的老者立刻起身,声音略显嘶哑:“待我数到三,诸位一齐动身。”
他这句话看似无头无尾。但是亭中诸位客卿修士,这一回却均是面色沉凝,专心致志,并无一人有疑惑之相。
因为众人皆已清楚的感应到——
那“孔洞”看似明明净净,空无一物,仿佛只是空余出来的一条再正常不过的通道;可是用心分辨,其分明已经凝成实质,构成极强的阻碍之力。
传说中尘海宗有一奇异物产名为“四明胶”,浑身透明难辨,近之亦不沾身,只是其虽为流体,浸入甚易,但三尺之后,却暗藏极强的阻滞之力。大致估量,若一人有穿透十丈青岩的冲击力,遁入此物三尺后,也只得挪动三五寸而已。
想不到竟将此法用于较量座次之高下。
柳长老口中“三”字方出,亭外诸客,已如离弦之箭,飞星乱渡。
只是下一刻眼前所呈,却甚是滑稽。所有人陡然禁止,仿佛钉子钉在空中,呈现千百姿态。
归无咎莞尔一笑。
若是眼力较差的也就罢了,这些人凝立于空、静止不动的姿态固然奇怪,也未必不能强作他解。可是归无咎却不同,他眼力甚锐,隐隐约约能够望见“四明胶”的虚实边界。如此一来,众修一入其中便即静止的模样,倒像是琥珀之中所藏的昆虫一般,教人忍俊不禁。
略微过了数息,众修之中已然分出强弱来。
当头的数人,包括那金甲中年梁化成,赤身蒙面之人,跛足长发之人等人在内,明显已经渐渐适应了“四明胶”的强大阻力。举手抬足之间虽依旧甚是困难,但毕竟步履如常,起码已经相当于一个成年老者缓步前行的速度。
其后功行略逊之人,却要艰难得多。每每凝立数息,才得跨出一步。
柳长老面上微微现出失望之色,低声道:“我门中五十二名开外,脱离实战甚久的偏殿长老来参与此试,只怕在这一群人中也能得一个三四十名的位次。四十八席,是否留得多了?莫如撤下两桌十二席,由本门长老补位,战力只强不弱。”
龙方云笑着冲归无咎敬酒一杯,颇无所谓的道:“不必。胜负原也不在此处。”
推杯换盏之际,强弱之势已愈发分明。
领头的几位,几乎已经走到隧道中段的位置;而最为靠后者,不过行了三四丈而已,双方差距,几乎达到十倍。
此时,画舫之中忽有一清朗之声响起:“我欲与归道友走上一遭,未知可否?”
归无咎抬首一看,此人一袭白袍,看着约莫三十岁年纪,浓眉圆脸,身量较常人略矮三寸。除了敦厚沉实有武道之风外,望不见一丝锋芒。
方才画舫之中并无此人,他亦非从外间遁入。显然此舟中别有暗室。
略微望了一眼此人气机神采,归无咎心中已是了然。当即不动声色言道:“好。”
龙方云目光微闪,却并未多话。
归无咎与圆脸中年互致一礼,一齐立在那“孔洞”入口的门户之外,同步踏出左脚。
一旦步入其中,归无咎心头涌起一丝异感,登时细心品鉴。
这“四明胶”果真无色,无味,又近乎于无形。若说有甚感触,那就是周身上下,多出一丝凉飕飕的异感。
至于阻力,固然相当明显。但是大致类比,不过相当于寻常人在水中行走时所遭受的阻力。由于纯为“静水”,全无一丝涌动起伏。如此层次的阻滞,未经锻炼的普通人能在水中行之无碍,归无咎在此“四明胶”中的表现,自然要远远胜过。
归无咎缓步而行,仔细感应了一阵。十余息后,余光一瞥,发现那圆脸中年已是领先一步。
又过了数息,归无咎已是心中有数,脚步稍稍加快。
此间百余修士,忽然见到两人遁入其中,如履平地,不由惊骇万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尤其是原本一马当先的金甲中年梁化成等数人,原本正沾沾自喜,此刻一见之下,心情陡然大坏。
未过多久功夫,归无咎与圆脸中年二人,一前一后,已是走到孔洞入口处,相当于走完了一个单程。
领衔诸人中,梁化成心思转动最快,此时暗暗一发狠,催动余力,脚步又快了两分。虽然身上仿佛裹着万吨泥沙前行,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记得清楚,归无咎与圆脸中年入内时,他恰好走到半途。如今那二人走完单程,自家所余却明显胜过四分之一。
分明那两人速度,至少是他四倍。
若是归无咎二人抢先于他抵达终点,这是他万难接受的。
此时归无咎早已闭上双目,心无旁骛的行走,无有半点心思留意旁人。
但愈是如此,在众人心中,却愈显得举动如风、不然纤尘。
武道之中,强者为尊。在这了无形迹之间,归无咎却不知自己已多出许多钦心敬服之人。有心思灵动的,已然暗暗疑心归无咎是否与尘海宗立下了那等事涉道途的联系。
若是如此,归无咎与其等,便非同道中人了。
数十息后,归无咎只感本身一轻,缓缓睁开双目。
又转身一望,见身畔空无一人,不由暗暗讶异。
龙方云鼓掌称誉,赞不绝口。柳长老等人随声附和,只是眸中分明有一丝惊骇,未及掩藏。
又过了两息,圆脸青年方从离了入口处,与归无咎对视一眼。
此时圆脸中年身上仿佛被烈火洗过一遭,十二分精悍逼人,再无一丝从容收敛之韵味,显然方才一试,他已全力以赴。
二人四目相对。
原本圆脸中年面上既有震动,又有佩服,更有几分复杂难明之意。可是他迎着归无咎目光,却不由一愕。
只因归无咎神采之中,并无一丝自傲或谦逊,而是分明有几分疑惑——好似是疑惑自己为何慢了一筹?
这份神态登时较圆脸中年有些意兴阑珊,原本的称许之言也说不出口。沉默一阵,微微摇了摇头,才道:“在下乐思源。”
归无咎显然无有意外,点头道:“如此精湛道行,除了乐道友外,当无旁人。”
此时,归无咎心中念头一动,微蹙的眉头散开,暗道:“原来如此。”
他自然早已猜到乐思源身份。
只是这一场小小试探,他不愿胜过乐思源太多,当众强压主人出风头;但是平白相让,也是决计不能的。是以归无咎早已定计,打个平手便罢。
于是精准判断了乐思源功行,再感应了“四明胶”的阻力,归无咎本拟定来一个同步回返,不分胜负。
岂料归无咎行到半途,发觉若以本命法宝平衡己身,更能使长力悠长。是以心神沉浸其中,调和调度,速度亦不知不觉较预想快出两分。最终结果,依旧是自己胜出一筹。
不过归无咎也不是那种藏着夜骤的小器之人,胜便胜了,也算不得多大事。
此时梁化成行至终点,双腿一软,竟坐倒在地。
若他非是一意强求拼尽全力,本也不至于此。
略微调匀呼吸,梁化成急急抬首一望,不由眸中光彩一暗。也不上前叨扰,径直寻了一处座席坐下,独饮闷酒。
其后排名二、三及愈加靠后者,亦相继到了。
不过他们举止态度与梁化成大致相同,皆是独自寻了一席坐下,未敢造次,也不见有一丝夺得正席的傲色。
原本众宾客是极愿一见归无咎真容的。但是待归无咎真的显露手段之后,望见双方高下悬殊,争雄之心亦不得不熄了,很是识趣的维持了距离。
乐思源心神一定,便在归无咎、龙方云这一席坐下,笑言道:“本次出战,得归道友为臂助,实乃本门之幸。”
归无咎想起出得传送阵之时那一拨人的传话,低头沉吟不语。
乐思源与龙方云对视一眼,自袖中取出尺许长短的一符,肃然道:“这,便是我尘海宗的诚意所在了。”
归无咎低头一望,却不接过,笑言道:“此为何物?”
龙方云一拊掌,接口道:“擂争轮战之法,归道友是知晓的。双方都是务求连胜;若是守擂之人主动下台,那便算是输了;自然也不得再度上场。”
归无咎微微点头。
龙方云玩味一笑,续道:“这一回比试的规则却略有不同。双方各自立下一枚‘将符’。手执此符之人,唯被人斗倒,才算真正败了。否则执此符之人随时可以下场休息,待时机合适之时再战。”
乐思源立刻补充道:“只要并未真正交手,哪怕已经通报了对方下一位上场之人姓名,同样可以选择暂避。”
龙方云道:“此符交由归道友执掌,如何?”
归无咎心中一动。
此符自然是交由实力最强之人执掌,价值最大。若是真交到自己手上,等若自己完全拥有了出阵的主动权。除非归无咎自己判断错误对手实力,亦或者实力不济。否则在我方同道尽数败绩之前,他定能保全自身。遇见地方强手,亦能主动避过。
而乐思源身份特殊,为凝聚人心,他是非力战不可的。将此符交由自己,于他而言,可谓是莫大损失,额外承担相当巨大的风险。
甚至可以说,这两枚“将符”规则,原本就是两宗继位之人为保不失而备下的。
好似龙、乐二人知晓他心中顾虑一般。
看来尘海宗内两派纷争,强弱之势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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