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云悠悠,稚子静坐,教司与顾清源相对而立,袖袍衣角迎风飘扬,潇洒如仙人一般。
周喆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顾清源会选择在今日尝试一般,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山海葫与白碗,放置在树下青石上,随后退到一边跪坐于地,以同辈问道的姿态对着学生行礼。
顾清源走到葫芦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缓缓吐出,董二胖等人都觉得顾清源这一次呼吸之间,四周空气隐隐都随之牵扯,而赵西枫神情却有些怪异,顾清源此刻的状态,与他平日里沐浴星辉时十分相近,唯一不同的是,他吸进的是星光,而顾清源则是灵气。
此时,树下少年神情凝重的将白碗举至齐眉,然后如对周喆行礼一般对着山海葫弯腰躬身,口中轻声念道:“恭请。”
众人这三个月无论如何都不能撼动分毫的山海葫,开始微微晃动,模样仿佛一个胖胖的老翁从酣睡中刚刚醒来。
“老翁”向着顾清源的方向略微倾斜,半晌之后似乎对这个叫醒自己的后辈还比较满意,于是轻轻点头,一股青绿色的液体从葫口流出,落入顾清源手中的白碗。
在一众学生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里,顾清源仰头一饮而尽,周喆微笑赞到:“修行者感应天地灵气并能与之沟通,是最初的一道关口,称之为初感,恭喜清源,你已入道。”
顾清源再次躬身行礼。
蒋初文的同胞弟弟蒋初武一边撇着嘴,有些嫉妒的看着顾清源,一边问道:“先生,初感之后,尚有哪些境界呢?”
“初感之后,灵气入体,洗练经脉,强化筋骨,全身污秽除而旭日升,泥丸凝聚照耀四方,这一阶段,称之为照体。”周喆不徐不疾,缓缓答到。
董二胖大声说道:“就是把纸鸢做结实些。”
周喆笑道:“对,就是把纸鸢做结实些,照体期虽然也只是修道的开始,但却是极重要阶段,也是皮肉之苦最多的阶段。接下去就是合意期了,内外灵气沟通,身意合一,寒暑不浸,百毒不侵,到了这个阶段,才能真正称得上所谓修行,大周军中多半服役的修行者也是这个境界,很多人终生止步于此。”
说到这里,周喆从顾清源手中拿回白碗,提起葫芦斟满美酒,正欲饮时,周围一双双明亮童真的眼睛闪着又好奇的光芒,尴尬的笑笑,随手将酒泼洒在还未完全散去的云中,继续说道:“合意之后的修行,非一味苦修可得,要讲求天赋与悟性,考察对世间规则的领悟与运用,如风云雷电,兽鬼神魂,凡有规则者,可称知微。”
蟠龙镇外,二十一个学生看着悠悠白云,憧憬着知微境的威能,幻想将来修炼有成,可以向教司先生一样,伸手云从,落脚风雷,都有些热血沸腾,平日里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在这场别开生面的课程后,变得触手可及,一时间只觉身在梦中。
“知微之后,”周喆趁学生走神,就着葫芦大灌两口,接着说道,“知微之后,修行者从心无矩,根据自身对天地的领悟,仍有境界与提升,只是不在世俗理解的范畴之内了,所以并未命名。”众人哗然,没想到如此境界竟不是修行的终点。
“先生,你看清源!”周喆说话间,忽有一同学指着喝过青色液体正盘腿入定的顾清源,惊讶叫到。
周喆低头一看看,只见顾清源衣物外的皮肤显正露出不正常的赤红色,头顶蒸汽缭绕,小小的身体如一个小火炉般散发出巨大的热量,随后又以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体温降到比正常人还不如的程度,原本淡定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而散去十之八九的云雾竟然再次聚集,围绕着顾清源旋转不休,时不时有一缕白雾顺着眼耳口鼻钻入其体内。
众人有些担忧的围着顾清源,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周喆神色复杂的一笑,说道:“不用担心,先热后冷灵气入体,这是初感突破到照体时,泥丸凝聚的征兆,十二个时辰之后,他会回复正常的。”
都是一同入学,一同接触修道的孩子,顾清源竟然一天的时间连破初感与照体两重境界,众学生心中难免五味杂陈,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书上所说的高山仰止是什么感觉,颓废甚至有些自卑的表情写在每一张稚嫩的脸上。
而赵西枫此刻心中却充斥着震惊与疑问,适才顾清源身体骤然发热的样子,与赵五对他描述过他幼时那场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热病几乎一模一样,全身赤红,头顶蒸汽,屋内冷风倒灌,唯一不同的是那场大病他生了三天,而顾清源不过盏茶功夫,至于之后随之而来的体寒,据先生讲不过十二个时辰,而赵西枫却持续到了现在!
难道自己自幼已经完成了照体?赵西枫暗自忖道,为何除了力气大些感觉不到丝毫不同,而且先生口中所说照体之后的泥丸,也没有任何感应,况且在入学之前,别说修行,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也从未遇到过!
周喆当然不知道赵西枫此刻心中波澜,眼见众学子颓然的样子,为避免日后再修行途中留下阴影,便开解道:“大家可知道,这纸鸢,在我老家也叫作筝,这个筝字很有讲究,竹下有争,意为竹草一秋,尚且争锋,木尤如此,人何以堪?”
说着话他向人群中一个孩童问道:“韩啸,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今天第一个将风筝放飞的吧。”
韩啸不知老师为何点名,左顾右盼一阵这才不安的答道:“是,先生,我之前跟着阿爸一起飞过纸鸢,知道怎么弄的。”
周喆接着问道:“那你的风筝是飞的最高的那个吗?”
“不是,您那个比我飞的高多了,后来苟尾巴那个也超过我了。”韩啸懊恼答道。
周喆笑道:“修行也如这风筝一般,先飞的,并不见得飞的最高,若不去争上一争,你怎知你不如他?前几日我路过偏厅,听得钱夫子正在与你们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是这么个道理。”
此番言语之后,学生们多少回复了些自信,甚至有几个平时便有意与顾清源争锋的孩子,脸上表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周喆欣慰一笑,转身看向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苟以方,认真说道:“我知你拜得名师,已经初感,但这山海葫中的存水对你照体大有益处,过去喝一些吧,你应该知道,这里谁都能输顾清源,你不能输,至少不能输的太难看,否则你师傅那里对你可没什么怜悯。”
苟以方已初感,竟还早于顾清源!众人再次哗然!
丁原千叮万嘱不能暴露修行的事情,被周喆当众点破,苟以方不禁又怕又怒,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抵得过山海葫的诱惑。他缓缓走上前去,一只手扶住葫芦顶端,一只手在葫芦中段沿顺时针飞快的摩擦,周喆看着苟以方的手法,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不一会,山海葫开始慢慢旋转,随后越转越快,片刻之后,左右摇摆泼洒出些许绿色液体,苟以方用嘴在青石上舔舐干净,低头退入人群,随后盘膝打坐,竟也开始破初感入照体!
如果说顾清源的初感照体,走在所有人之前的天才理所当然会做到的事情,那么一向被欺负取笑的苟以方不知不觉也达到了这个高度,那就不是众学生所能接受的了,再加上周喆方才一番鼓励,蒋氏兄弟首先坐不住了,二人平日里就常常调笑欺辱苟以方,此刻看到苟以方“咸鱼翻身”心中极其不是滋味,甚至隐隐感到一丝慌张。
兄弟对视一眼,跺脚起身来到周喆面前,躬身问道:“先生,我二人可否合力尝试。”
董二胖带头大声嘲讽,蒋初文与蒋初武只当没听见,依旧弯着身子,周喆想着刚才二人怨妒不似孩童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叹,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前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趁着在云雾中的感知和三个月来山海葫潜移默化的影响,费劲浑身解数,终于如愿倒出几滴葫中液体,分着喝下后,虽距离照体尚有颇大的距离,但也总算完成了初感入门。
接下来便是董二胖与韩啸诸人,在多方尝试后也相继初感成功,
直到日薄西山,学府偏堂学子二十一人中,二人照体,六人初感,剩下诸人也各有所悟,一天之间,小镇上多出了八个初窥门径的修行中人,周喆也不禁感叹星潮给予此间百姓的恩泽之优沃,至于顾清源这样一天连破两境的天纵之才,在此之前更是闻所未闻。
众人在与教司道别后,纷纷离开各回各家,赵西枫也带着李璇走进不远处的小镇大门,今天在所有人中,只有赵西枫与李璇未做任何尝试,赵西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而李璇对于修行并不太感兴趣,只想着跟在赵西枫左右,周喆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静立半晌之后,回头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枯海老僧问道:“不知大师今日是否相中了哪家少年作为入室弟子?”
枯海双手合十低宣佛号,微笑说道:“都是好孩子,放在平日里遇到一个就是缘法了,今日只觉琳琅满目,一时竟挑花了眼,还是再看看吧。”
“不急不急,再看看”周喆笑笑摆手说道,顿了顿,将手指向赵西枫的方向,皱眉说道,“那孩子,心里有秘密,我看不透他。”
枯海顺着夜色望去,缓缓说道:“世人皆有秘密,。”
周喆想了想,回到:“也是,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他可能就是我从京城来此的目的。”
枯海笑答到:“老僧亦是如此想的。”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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