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务,都是找相关人员,或内阁辅臣和司礼监,或六部尚书等等,少部分人商议就好了。一旦这个朝议人数多的话,那就是有大事要谈。
很显然,这一次的朝议就属于这个范畴。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底下一大群人,冲边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点了点头。
于是,王德化便拿了一份圣旨上前,大声喝道:“皇上有旨!”
一听这话,所有臣子都不得不跪下听旨,他们心中有点纳闷,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旨意?该不会召集这么多臣子,就是为了这份旨意?难道是对昨天事情地定性?
他们还在纳闷之时,王德化那边已经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内阁辅臣薛国观,德才兼备,堪任社稷之干城;锄奸去秽,无惭正直之风;宣德达情,不愧屏垣之寄……
只听一个开头,基本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这份旨意和昨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上来就猛夸薛国观。都不用听下去,肯定是要给薛国观升官了。而如今薛国观已经是内阁辅臣,再升官的话,什么位置就可想而知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旨意的最后,就是提拔薛国观为内阁首辅,让他好好为君分忧,并且号召其他臣子像薛国观学习,一起恪尽职守,为君分忧。
听着薛国观领旨谢恩的大嗓门,不少人都偷偷地瞧了下另外一名辅臣杨嗣昌。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为他叹息。
等群臣都重新站起来之后,崇祯皇帝看着他们,忽然开口说道:“或者有人会对朕这份旨意有异议,觉得薛卿要论资历的话,还不够格。但是,朕为什么要在这里宣旨,就是要告诉卿等,只要有人德才兼备,能为朕分忧,朕就不吝提拔。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卿等知道么?”
这重重地发问,让人不好回答,万一一个回答不好,反而会引来皇帝的怒火。毕竟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皇帝心中有气着。
想想也是,最近那么多糟心事,皇帝的心情能好就怪了。
大多数人都这么想着,就一个个就当了庙里的泥菩萨,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对此,崇祯皇帝早有预料,便冷笑一声喝道:“吏部尚书田卿何在?”
“微臣在!”田维嘉听到点名,就只有跨步出列,应声回奏道。
“朕前些日子要卿做的事情,在这里说说吧!”崇祯皇帝似乎带着一点火气要求道。
田维嘉早已猜出了这个事情,心中一声叹,便无奈地当众说起了廷推名单的事情。
廷推名单这个事情,朝廷上下都知道,但是结果怎么样,就只有很少一些人知道了。
因此,当田维嘉最后说道,廷推名单中的候选人,最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时,一个个不由得都有点哑然。什么时候,这么香饽饽的事情,竟然无人问津了?
“是何原因,卿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吧!”崇祯皇帝又是冷声要求道。
“奉公廉洁一条,具体要求到什么程度尚未可知,因此……因此廷推人选尚未有定论!”田维嘉无奈,只好如实奏道。
他这么一说,顿时,所有官员都明白了。不少暗地里偷看皇帝脸色,心中有了猜测,该不会是皇上已经知道一些官场规矩,所以田天官这里不敢糊弄皇上了吧?
看到底下没人说话,崇祯皇帝就又大声喝道:“看到没有,奉公廉洁一条,还要具体到每个细节,那说明什么?大部分官员都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违背了奉公廉洁!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条件,就把朕的吏部尚书给为难死了!朕要还是以资历为先,按班就部地,这朝廷还有救么?”
虽然崇祯皇帝没有明确地说:朕所指有问题的官员,不是一个人,而是在场的你们都是这句话,但能位居殿内和皇帝议事的这些官员,又有谁不知道皇帝的这句潜台词!毕竟能上廷推名单的,除了封疆大吏之外就基本上是殿内站着的这些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有勇气,敢站出来说我就是奉公廉洁,皇上可以随便查!
其实,哪怕是薛国观,也多少有点问题的。或者换句话说,如今的大明官场上,真能做到奉公廉洁的,估计也是凤毛麟角般地存在了。
如果以前的话,可能有人还会冒险试试。可如今,原首辅刘宇亮的首级挂在正阳门上,原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之心等人的首级挂宫内大门。还有辅臣方逢年受贿降级,东厂肆虐,锦衣卫也换了一大批人,在这风头上,还真没人有胆子。
因此虽然大家都这样,可这事不能提到明面上来,皇帝为此发怒,也就只能沉默以对了。
崇祯皇帝也沉默了一会,扫视着底下臣子,好一会后才和缓了一点语气说道:“如今国家有难,朕也发现了一些人才。晋州知州陈弘绪是一个,他是举人而已,却比不少进士出身的都要做得好!那陈伟权是进士吧,猪狗不如!先前的昌黎县令左应选是个人才,也是举人出身,却被人嫉妒贬官。朕就告诉你们,以后朕用人,只要德才兼备,或者只是一点小毛病却能有大功的,朕不拘一格用。陈弘绪、左应选他们,朕定会大用。”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冷笑一声,语气又严厉了一分道:“你们也别不服气,有本事,做出比他们两人功劳更大的事情来给朕看看,朕也同样会重用你们!”
一大帮进士老爷们,此时一个个低头无语。皇帝在震怒之中,他们又没有实打实地拿得出手的功劳,也就不敢出声了。要是洪承畴和孙传庭等人在的话,或者有资格出声,但是,他们两人也不会在这时,就因为进士举人的出身不同而和皇帝对着干。
底下没反应,崇祯皇帝便当众吩咐新任首辅薛国观,拟旨明发天下,只要德才兼备之士,或者虽有小过错却能为国立大功,就可以来京报备,一旦核查属实,朝廷立刻择优录用而不用再沿用以前那套做官之法。
事实上,大明此时原本就有这套,也就是荐举做官。在殿内的很多官员,都是通过大臣向皇帝荐举而做官的。只不过大部分官员,都是进士出身而已。如今皇帝这么一明确,就正儿八经地把范围扩大到了举人这一层。
以后举人就没必要只是当个师爷,或者只能当个县令而已了。如果确实有才能,被人荐举给皇帝的话,也能做到更大的官。
当然,大明朝如今也有这么一个人,就是陈新甲,在一大群进士等官做得情况下,以举人出身都当到了宣大总督一职上了。不得不说,在明末这个官场上,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刚说完这事,崇祯皇帝还没开始说下一个事情时,忽然殿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同时传来内侍兴奋地呼喊声:“皇上,大捷,皇上,大捷啊……”
殿内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大捷这个词,真得好久没听过了。
崇祯皇帝倒是不意外,因为在一大早地时候,他就从王承恩身上的窃听种子处获悉了大捷的消息。当然了,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毕竟王承恩处的消息,只是夜不收连夜赶回去禀告的大概情况而已。
“陛下,洪孙两位大人歼灭五千余名建虏,大捷啊,陛下……”进入大殿,内侍满脸兴奋,高声大呼,同时呈上报捷文书。
殿内众多文武官员一听,不由得很是意外。
之前一仗,因为建虏的无耻要挟,几百斩首被建虏要了回去,因此虽然有说捷报,可殿内不少臣子是持怀疑态度的。如今才过去一天一夜而已,第二封报捷文书过来,内容却更夸张,说是歼灭建虏达到五千余人,一时之间,殿内没有几个人相信,都在底下低声议论了起来。
“大明对阵辽东建虏,可未曾有此大捷吧?”
“可不是,别是虚报战功吧?”
“首级呢,回头一定要查验首级!”
“……”
底下这些人在低声议论,崇祯皇帝已经展开报捷文书看了起来。卢象升和洪孙两人联合起来完成地围点打援之战,就详细地呈现在他眼前。
看完之后,崇祯皇帝的脸上并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只是稍微高兴了一点,吩咐王德化把报捷文书当场读出来给所有人听。
当尖细地太监嗓门一响起,殿内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了起来。有的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地大捷,有的是想找出其中的破绽,反正各人有各人地心思。
读完之后,首辅薛国观首先出列奏道:“恭喜陛下,大捷啊,这歼灭五千余名建虏的大捷是没跑得了!”
”陛下,该查验首级,以验真假,而后才宣告天下才好!“久未说话的杨嗣昌跟着开口,不过却是要坚持走程序。
其他臣子,也纷纷跟着开口,分别拥护两种意见。
一种是这个大捷鼓舞人心,应该立刻宣告天下;另外一种,就是杨嗣昌的观点了。
崇祯皇帝等他们喧闹了一会后,忽然冷着脸大声喝道:“详细战事经过都有,双方战损也有,你们就看不出真假,一定要验了首级才确认?五千多个首级,什么时候验完?前方将士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最终却换来朝廷的不信任,岂不是寒了为国死战的将士们之心?”
一连串地质问,让不少臣子低下了头。特别是那些有知兵之名的臣子,崇祯皇帝的这番话,显然是冲着他们去的。比如,杨嗣昌。
真要说起来,杨嗣昌又岂能看不出来,报捷文书中所说的大捷基本上是真的,从一开始卢象升疲惫敌军,到后来孙传庭制造阻拦假象吸引鞑子疾驰救援,从而有了步骑分离,而后秦兵主力以优势兵力,还以逸待劳地围歼鞑子步军,这一环扣一环地计策,真这么实施,这场战事能赢是没跑得了。
可是,杨嗣昌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因为这场大捷一旦得到朝廷承认,洪承畴无所谓,但是那卢象升就是有功之臣了,孙传庭也是有功之臣了,回头还怎么搞这两人?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开口,就要朝廷走以前的流程,要先派人去验,而后就有不少机会来否认这场大捷了。
事实上,以前的时候,就连皇帝都不愿看到有这么大的大捷,原因很明了,朝廷没钱,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赏赐,就想赖皮了。不过这种事情,在如今的崇祯皇帝这里,却是不会发生。
此时被皇帝这么连续一问,如果杨嗣昌还要坚持得话,那就得摘掉他知兵的名头,而他就是靠着知兵名头窜到辅臣高位,因此,他就没法说出口了。
他说不出口,可有的人却能说,比如御史言官,坚持走程序,谁能说什么呢?
于是,就见御史刘美才出列,就准备奏对了。
不止杨嗣昌一个人不想看到卢象升和孙传庭立功的,毕竟这两人之前做得事情,都有妨碍其他人发财。
可是,崇祯皇帝却没给刘美才机会,先一步又厉声喝道:“有些人的伎俩,别以为朕不知道,趁着查验首级的机会向有功之臣敲诈勒索,要是达不到目的,就报首级不符,或杀良冒功,或夸大战果之罪,随手就能来。就算不用这些手段,拖延下去,迟迟不给朝廷答复,也是拿捏敲诈的手段之一,寒了有功将士之心!”
一听这话,御史刘美才就有点傻在那里了。如果他这时候还是坚持要先验首级的话,是不是会往皇上所说得这话里套了?
刚才崇祯皇帝所说这话,其实不止存在于明末,就开国圣明天子在位地时候比较少之外,其他时段,或多或少都有,当然,明末特别多。因此,查验首级这个,是一项美差来的。毕竟要是把这钦差伺候舒服了,那颠倒黑白就容易了。
杀良冒功,可以说成正儿八经地战功;正儿八经地战功,可以说成是杀良冒功!你一个领兵将领(或者大臣)又有多少发言权,回头钦差报上去之后就有得受了。就算不服气,要求朝廷再复核,首级可不是别的东西,那是再怎么保存也会腐烂的,有心人做做手脚,后续压根就没法再验的。战事到底如何,基本上就操纵在查验钦差手中了。
如今像这么大的战功,斩首五千余级,要是派人查验的话,光是验人头,都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如果钦差刁难的话,那么多人头,总会挑出刺来,怀疑是假的,然后就开始夸大,回头好好地一场大胜,信不信还能给报个败仗出来都有可能。
文官的那张嘴,有的时候,真得比刀枪要厉害多了!
殿内文官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知晓了其中的道道,看到皇帝正在发火中,一时之间,就没人敢说话了。就连已经出列的刘美才,也没了胆子。毕竟皇上已经一开始就说了,只要知兵,就能从中推断出真假。
崇祯皇帝冷着脸,扫视着他们继续说道:“报捷文书,不是个别将领上奏,而是朕的三边总督、陕西巡抚,其中内容还涉及兵部尚书,你们该不会认为,他们三人都会弄虚作假,欺瞒朕吧?真要这样的,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信?再者说了,你们没听到这一仗秦兵所付出的代价?好不容易得来的大胜,你们是要寒了众将士之心?以后谁来替朝廷打仗?”
说到最后,他重重地补了一句道:“真要是一群猪队友,那建虏该是开心地笑了。不败而败,不胜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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