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不靠谱?
林维桢一愣,这是今天第二个人如此问他,老校长是被解放后的各种运动整怕了,可谭山是独立勋章和解放勋章的获得者,战斗英雄、老革命,他担心什么?
连谭山这样的人对此事都没有信心,遑论其他人,所以林维桢决定给他打打气,不过又担心谭山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所以得选择好说话策略,循序渐进。
“叔,最近我看报纸、听广播,倒是琢磨出一点门道”
谭山啜了一口茶,忙道:“什么门道,你说说看”。
“去年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改革、开放的概念,对内盘活,对外开放。半年多来,报纸上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对外开放目前跟我们的关系不大,暂且不提。只说对内改革,归纳起来就两个问题,改什么,怎么改”。
谭山点点头,问:“那你觉得该改什么,怎么改?”
林维桢摊摊手道:“叔,您太瞧得起我了,不是我说改什么就改什么,我说的不算啊”。
谭山对林维桢的油滑并不满意,瞪眼道:“少跟我打马虎眼,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这里又没外人,你大胆说”。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林维桢虽然决定说点什么,却不敢太过于激进,所以刚才的圆滑只不过是对谭山的一次试探,尴尬地笑笑,“那我就随便说说?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您就当没听见?”
谭山不耐烦地催道:“快说!”
谭兴祖插嘴道:“爸,你现在认清林维桢的真实面目了吧,这人心眼多着呢”。
谭山抬腿就给了谭兴祖一脚,“一边待着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谭兴祖哭丧着脸,转身去杨婶那边寻求安慰。
林维桢有些幸灾乐祸的扫了谭兴祖一眼,心里暗笑,让你小子败坏我名声。
“去年的全会关于改革的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解决国民经济重大比例失调,搞好综合平衡,另一个就是启动农村改革进程。苦乱久矣,人心思定,思发展,归根结底,就是穷怕了”,说到这里,林维桢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谭山的脸色。
谭山低头黯然,又点了根烟,“我听着呢,话虽难听,不过却是大实话,用不着看我脸色,继续说”。
见谭山并没着恼,林维桢松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先说农村改革,以后是不能再吃大锅饭了,包产到户势在必行”。
谭山抬头问:“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农场也应该包产到户?”
林维桢摇头道:“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对农场的现状只是一知半解,不好随口乱说”。
谭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欣慰地看着林维桢,说:“我最喜欢你这点,稳重不冒进,不跟风,有自己的想法”。
林维桢被夸得有些脸红,谦虚道:“我倒不是稳重,主要是农场和普通农村的情况终究不太一样。黄桥农场地处苏北平原,一马平川,非常适合规模化经营和机械化耕作,如果将土地切割零碎分下去,那就太可惜了”。
谭山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农场的家底他最清楚,黄桥农场占地300多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1万亩、盐田面积近10万亩,剩下的是一些滩涂、芦苇荡、荒草地之类的湿地。
如此大的耕地面积,却只有寥寥的几十台拖拉机,使用时间大多超过了十年,因为年久失修,缺少零配件,大部分拖拉机已经趴窝了。
所以,黄桥农场主要还是靠人力耕作,每到农忙时节,农场的8000职工加上农场下辖的村民小组,共计2万多劳动力一齐上阵。
劳力看起来不少,但相对庞大的耕地面积,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平均每人每年需要耕作10亩土地,工作量相当大,像林维桢这样的知青根本就受不了。
农村吃大锅饭拿公分,农场职工拿的是死工资,干多干少一个样。十多年以来,农场粮食不管是亩产还是总产量连年下降,在完成上缴国家的任务后,剩下的粮食少的可怜,平均到每个职工头上,也仅仅够吃饱饭。
谭山原本打算学习南边,将农场的土地承包给农场职工和村民,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不过现在他又觉得林维桢说得有道理,农场的优势不能就这么放弃,左不行右不行,好生犹豫啊!
林维桢见谭山正在眯着眼睛思考,便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等了一会儿,开口道:“谭叔,其实咱们农场也可以包产到户”。
谭山纳闷了,不解地问:“你刚才不是说分下去可惜了么?”
林维桢笑着问:“叔,您打仗很厉害吧?”
谭山马上傲气道:“那当然,不是吹,想当年老子……”。
林维桢生怕谭山又扯远了,赶紧打断道:“叔,叔,我知道您打仗牛,那我问你,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这句话听说过吧?”
“废话!”,谭山的眼神相当不善,仿佛林维桢侮辱了他的智商。
林维桢一拍腿道:“这不就得了么,咱们农场也这么干,集中力量打歼灭战”。
谭山来了兴趣,眼睛发亮,问:“这话怎么说的?”
“黄桥农场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归农垦系统,一部分归地方政府,虽然这两部分都由农场管理处领导,但从行政上讲是互相独立的,我说的对吧?”
“确实是这么回事,靠海的这部分新垦的耕地所有权归农垦系统,内陆的熟田后来划给了县里”,说到这里,谭山明白了林维桢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咱们只留农垦系统的这部分土地,剩下的土地还给县里,至于县里怎么办,咱们就不用管了?”
林维桢微笑着点点头,“西边的土地比较零碎,如果要进行机械化作业,还得重整农田水利系统,投入比较大,另外这部分土地权属不明晰,今后很容易引发争端,还不如趁机甩掉这个包袱。”
谭山听到这里有些兴奋,心里算了一下,说:“差不多要还给地方13万亩的耕地,平均一户12-15亩,足够了。农场还能留7万亩,8000职工,平均一个人不到10亩,用上拖拉机后,干这点活很轻松”。
林维桢在心里撇撇嘴,一个农场7万亩耕地居然需要8000个劳动力,效率也太低了!
“不对啊”,谭山突然皱起了眉头,“要是按照你说的,都用拖拉机种地,用不着这么多人啊”。
林维桢噗嗤一乐,看来谭山是个明白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农场的问题所在,“叔,你想的太远了,您想想,就农场现在的情况,1万人都不够”。
谭山不同意林维桢的说法,不停地摇着头,道:“你婶子经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农场的场长,必须得为农场8000职工和5万家属的出路负责”。
林维桢无奈了,谭山这种想法说得好听叫一心为公,说的不好听就是死脑筋,在前世这种人很少见了,或许早就灭绝了,绝大部分人都是只为自己打算,拼命地往家里划拉好处,哪管别人死活。
此时,林维桢的心里居然涌现一丝丝地感动。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林维桢笑道:“叔,刚才我说了,农场和农村的情况不同,所以农场的出路不在农业上”。
谭山疑惑地看着林维桢,“农场不就是种地的?除了种地外,还能干啥?”
林维桢顺手找了根木棍,就着明亮的月光,在草席边上的泥土上划了几个圈,在一个圈里写上“耕地”两个字,“耕地是农场的根本,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立足于这一点,农场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是这个理儿,打仗也一样”,谭山又将话题扯到了打仗上,让林维桢很是无奈。
“农场每年上缴给国家多少粮食?”
“去年上缴了2700万公斤,农场能留下不到1800万公斤,场里卖掉一部分用来发放福利,剩下一千万公斤出头,平均到每个劳力头上也就900斤”,说到这里,谭山无奈地长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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