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以往要到五月底六月份,气温才能飙到三十度的高温,而今年却在五月初便上演了。
大街上、校园里的姑娘们穿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去年这个时候穿得最多的是到脚脖子的裙子,今年满大街是到膝盖的,白花花的小腿肚子闪的人眼发晕。
到了六月底,电器店迎来了一年中的销售旺季,电冰箱和电风扇的销售情况最为火爆。
刚到的五十台电冰箱和两百台电风扇,不到一周便售罄了。
半个月发一次货,下一批的货还没靠岸,订单却已经排到了九月份。
看着密密麻麻的预定信息,郝万福是既高兴,又发愁。
趁着周末,急匆匆地去找林维桢,必须得加大进货量才行。
知道郝万福的来意后,林维桢只告诉他一个字,等,却不说等到什么时候。
卖冰棍的小贩推着自行车在胡同里来回吆喝着:
“冰棍,冰棍,巧合克味儿的冰棍”。
“冰棍,冰棍,橘子味儿的冰棍”。
对孩子们来说,天气越热,他们越高兴,缠着大人讨一分钱,就能吃到一根冒着凉气的冰棍。
小心翼翼地舔完了冰棍,又将剩下的冰棍棍从头到尾吮吸一遍,洗干净攒起来,然后找同伴们玩挑棍子的游戏。
孩子们最会挑地方,林维桢家大门口成了他们玩耍的首选之地。
炽烈的阳光被宽大的门檐挡住,再加上大门敞着,穿堂风一吹,一点也不觉得闷热。
在家里吹着风扇,没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看谭沁睡得正香,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便没打扰她,搬着躺椅去了门房,往大门口一躺,吹着穿堂风,不久,浑身的燥热便烟消云散。
孩子们的吵嚷声仿佛有一种催眠的魔力,听着听着,很快睡着了。
醒来后,发现孩子们都散了,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手捧着一本书坐在门槛上,看得津津有味。
书是刚才林维桢拿来打发时间的,刚才放在小方桌上,并不急着看。
于是,林维桢没有打扰他,摸摸茶壶的温度,刚刚好。
自斟自饮喝了几杯茶,那少年似乎沉浸在书里,愣是没听见。
“能看得懂?”
这是一本新书,还散发着油墨香,林维桢也是昨天刚拿到,没有花一分钱,因为这是他和丹尼尔合著的,师大出版社一口气送了他二十本,好让他赠送给亲朋好友。书名是丹尼尔起的,很俗气,《拨开计算机的迷雾》。
少年闻声抬头,见林维桢醒了,忙把书合上,放回小方桌上,红着脸道:“叔叔,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同意就……”。
林维桢摆摆手笑道:“没关系,书不就是给人看的?你是哪家的孩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徐新,我爸是徐贸江,我上个月跟我爸妈从山西搬回来的”。
“哦?你是老徐家的孙子?你爸是知青?”
“嗯,听我爸说,他是第一批插队知青”。
林维桢道:“那倒是巧了,我也是知青,不过是73年才去插的队,论起来你爸是我的老前辈。”
徐新腼腆地笑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小方桌的那本书上。
林维桢拿起书递给他,道:“喜欢看?”
徐新点点头,道:“喜欢”。
林维桢道:“这本送给你了”。
徐新想伸手接,却又有些犹豫,摇头道:“叔叔,借我看两天就成,我看书很快的,看完就还你。”
林维桢把书塞到他手里,道:“这书我还有好几本,让你拿着就拿着。”
徐新接过书,道了声谢,把书抱在胸前,问道:“叔叔,你懂计算机?”
林维桢道:“略懂皮毛”。
他说的是实话,但在徐新眼里,他这是跟自己谦虚。
“太好了,刚才看书的时候好几个地方没看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
小孩子有好奇心是好事儿,林维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尽管徐新的问题在他看来颇为幼稚,很多在后世都是些常识,不过有一件事他很确定,那就是徐新确实看进去了,并且有自己的思考。
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解开了心中的困惑,徐新喜上眉梢,问道:“叔叔,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我还能来问你吗?”
林维桢笑道:“可以啊,我欢迎你来,不过我平时都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你要是有问题,就攒着等到周日,没有特殊情况我都在家”。
徐新抱着书兴冲冲的离开了,而林维桢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个炎热夏季,一个普通周末发生的小插曲。
回到后院,谭沁已经起来了,正在水龙头下洗脸刷牙。
“过会儿我去看看师傅,听老太太女儿说,估计没多久了”。
谭沁的刺绣师傅今年快九十岁了,精神矍铄,眼不花、腿不麻,平时还能提着小水桶浇浇花种种菜。
去年入冬得了一场感冒,整个人一下子就垮了,卧床不起,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开春后身体却愈发地衰弱,入夏后更是糟糕,一天二十四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现在一刻缺不了人照顾。
这段时间每到周末,谭沁都会去探望,帮着她儿女照看半天。
林维桢道:“正好没事儿,我陪你去”。
到了老太太家,她女儿正在天井里洗衣服,看到谭沁来了,笑着道:“小谭来了,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东西干啥!”
谭沁道:“姐,这可不是给你的,是孝敬老太太的”。
老太太女儿道:“你来得倒也巧,我娘正好醒了,我正忙着呢,你自个儿进去吧”。
老太太住在里面的套间里,刚挑开门帘,就闻道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林维桢顿时停住脚步,犹豫是否进去。
谭沁知道他这人爱干净,便拉了他一下,道:“你就别进去了,去外面等我”。
说完,像是没事儿一样进了屋。
林维桢咬咬牙跟在后面,瞧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太,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显得特别大。
一见到谭沁,老太太咧着嘴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磕磕绊绊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不时的伸手指了指林维桢。
老太太一口苏州话,再加上说话不流利,林维桢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从谭沁害羞的表情上能猜得出,老太太说的话应该跟自己有关。
这时老太太女儿走进来,端着一盆温水,谭沁拿起搭在铜盆上的毛巾,两个人一起帮老太太擦身子。
林维桢转身出了门,在天井里坐了一会儿,谭沁和老太太女儿一起走了出来。
“怎么不再呆一会儿?”
谭沁叹气道:“老太太又睡着了”。
老太太女儿把盆里的水倒了,道:“我娘今儿算是好的,跟你说了不少话,以往醒来后喝了点粥,马上就迷糊过去了。看样子,没几天了”。
两天后,半夜里林维桢突然听到一阵哭声,爬起来赶到前院,余老蔫告诉他,老太太没了。
老太太是谭沁的师傅,谭沁不在,林维桢于情于理都得去一趟。
半路上,碰到不少闻讯赶来的街坊邻居,大家互相点点头,一起进了门。
哭声小了很多,老太太穿着崭新的寿衣躺在正堂的地上,一脸安详,走得时候应该没有什么痛苦。
老太太女儿一边低泣一边道:“昨天傍晚,我娘就开始嚷着要穿寿衣,我……,我拗不过她,就给她换上了,谁知道她真去了”。
岁数大的人劝道:“你娘也算寿终正寝,她自个儿心里明白着呢”。
主持操办丧事的人来了,在他的指挥下,街坊邻居忙碌起来,林维桢被安排去帮忙搭棚子,一直忙到天蒙蒙亮。
回家洗了把脸,骑上自行车去了清华,把谭沁接回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在老太太家靠了一整天,傍晚时候,老太太女儿将谭沁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
晚上离开时,谭沁抱着一卷沉重的刺绣,道:“这是师傅送给咱俩的”。
回家打开一看,正是那副挂在老太太家正堂墙上的万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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