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几朵白色的云彩,如同点缀在蓝色幕布上的花朵,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远方的天际飘去。
刚从曹家湾的大山里走出来,才隔了两天,林维桢再次走进了大山。
靠窗坐在颠簸的客车上,林维桢却没有心情欣赏公路两旁的秀美景色,就像吃饭一样,再可口的饭菜,吃多了也会发腻。
过了通山,汽车继续在群山中向南行驶。
已经立秋,天气凉爽了不少,吹着山间的凉风,倒也也不觉得闷热。
车里的乘客大部分跟林维桢一样,都是在咸宁下的火车,坐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叫钱春生,30岁出头,一口浓重的湖南方言。
他也在长沙上的火车,一路上闲着无事,时间一长,两人聊得挺投机。
钱春生指着前方道:“林兄弟,翻过前面的那座山,太阳岭就到了,你在岔路口下车,然后沿着土路往东走,之后你再找人打听就行”。
林维桢见他对这里很熟,不由有些好奇,问道:“钱大哥来过通山?”
“来过几次”,钱春生回答的很简单,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钱春生不愿多说,林维桢也不便再问,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听到司机喊了一声:“岔路口到了,下车的带好自己的东西”。
钱春生帮忙把东西拎下车,上车前嘱咐道:“林兄弟下次去常德一定记得找我,我请你喝酒”。
在路边等了十来分钟,一辆慢悠悠的驴车出现在来时的路上,拦下赶车的老乡一问,运气不错,自己要去的地方正好顺路。
把东西扔上车,林维桢爬上了车辕,老乡说了一声“坐好了”,轻轻地甩了甩鞭子,驴子很听话,懒洋洋地迈开蹄子。
一股腥膻味儿钻进鼻孔,林维桢皱了皱眉,问道:“老乡,你这车拉过啥?怎么这么膻”。
老乡道:“刚才送了一车羊皮子去县城,天气热,可不是膻么?同志你就忍忍吧”。
林维桢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想要用烟草味遮住腥膻。
经过镇上的供销社,林维桢进去买了两瓶酒和两条烟,回到驴车旁,塞给老乡一条烟,当做是车马费。
老乡乐得合不拢嘴,等林维桢上车后,卖力地耍了个鞭花儿,不停地催促拉车的驴,把驴累得直喘粗气。
可能是白得了一条好烟,老乡的话多了起来。
“林同志大老远的来通山,也是贩皮子?”
“那倒不是,我来找人”,林维桢摇头道,“老乡,听你的意思,来你们这收皮子的人还挺多的?”
老乡道:“可不是,我们这山多地少,解放前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养山羊,后来搞合作社,山羊都被没收了,直到这两年,养山羊的又多了起来,外地人来这主要就是收山羊皮。我这趟去县城,就是人家雇的。”
林维桢问道:“一趟给你多少钱?”
老乡道:“从镇上到县城30多里地,我能赚12块钱,中午他们还在县城管我一顿饭。对了,林同志你找谁?别的不说,老汉我在这一带赶了几十年的车,没有不认识的人”。
林维桢好笑道:“焦方,老乡认识吗?”
老乡道:“认识,怎么不认识。焦方他爹也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冻掉了一个耳朵。这焦方比他老子还有出息,在部队上干上了排长,前年复员。不过听说他在战场上犯过错误,要不排长挺大的官,复员回来后,怎么也得在镇上给他安排个机关工作,你说是不?”
林维桢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老乡问道:“林同志找他干啥?”
林维桢道:“我是他战友,一起在南方打过仗”。
老乡扭头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道:“看不出来啊,林同志文质彬彬的,我还以为你是文化人。那林同志清楚焦方到底犯的啥事?”
林维桢抬头望着天,道:“我也不知道”。
老乡也没再追问,道:“其实吧,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肯定不是当逃兵,更不可能是投敌”。
林维桢哑然失笑,心说焦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当逃兵或者投敌呢。
看老乡砸吧砸吧嘴还要继续猜,林维桢赶紧打断道:“这两年他忙什么呢?”
老乡嗤笑道:“还能忙什么?种地呗,哦,今年春节后,镇政府给他安排了一个临时工作,每天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去收羊奶”。
老乡打开了话匣子,将焦方这两年的情况讲了个大概,林维桢越听心里越难受。
焦方和自己一样,刚打完仗就被勒令退伍回家,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他。
说话间,驴车已经到了焦家庄,老乡赶着驴车熟门熟路的来到焦方家门口,一边帮林维桢拿东西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老焦,老焦,你家来客人了!”
“毛驴子,你那么大声叫唤什么?我还没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大门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冲着赶车的老乡吼道,紧接着,目光转向林维桢,问道:“你是来找焦方的吧?”
没等林维桢开口,赶车的老乡呛道:“你这眼神儿不行啊,这位林同志年纪轻轻,不找你儿子,难道找你这个糟老头子?不跟你扯了,人送到了,我回去喽”。
一甩鞭子,调转车头走了。
焦方爸看一眼林维桢,又看看他脚下的东西,问道:“你是焦方的战友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别在门口站着,走,家里坐”。
两人把东西拿进门,林维桢道:“叔,焦方呢?”
焦方爸道:“还在地头上,你歇歇喝点水,我去喊他”。
林维桢看他腿脚不利索,赶紧道:“叔,不麻烦你了,我等着就行”。您的腿怎么了?”
焦方爸在椅子上坐下,捶了捶腿,叹气道:“早年受过伤,一直使不上劲,干不了重活,净拖累人,老毛病,习惯了。哎呀,还没问同志贵姓呢”。
林维桢道:“叔,我叫林维桢,叫我小林就成。”
焦方爸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你就是那个宰了三个南越人的林维桢啊,哈哈,我听焦方提过你。”
林维桢苦笑道:“叔,这可不是光彩事儿”。
焦方爸道:“虽然说违反了纪律,不过情有可原,这种事情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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