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给白云镀上了一层艳红,像是天空在燃烧,又像一片血海。
平时的落日没有这么红过,今天例外。传承了八百年的胤国被大夏灭国,皇都龙骧城抗争到底,国君披甲、将士死战,直至城外血流漂橹。
映得天地一色,连片朱红。
龙骧城里的人全都做了俘虏,被分成几批运送出去。有反抗的直接人头落地,马刀砍下去刀光烁烁,切口平整,筋肉血管黏糊糊地翻了出来,登时把其他人吓傻了。
“浪费老子时间。”带甲士兵挥刀一振,血水汇聚成细流,“不想死的快点走!快走!”恶狠狠的厉骂催动人们打着颤迈开脚步。
“哎哎哎,快……快快,快走。”
“呜呜呜……”
“别哭了,想死啊。”有人低吼,自已却也带着哭腔。
人人都说见到了地狱,每向前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印子,大大小小纷乱错杂。一路上全是尸体全是尖叫,尤其是女人的凄惨呐喊,她们说救救我,但多数人已经麻木,惶惶恐恐地一路跟着队伍向前走。
老赖偷偷瞄了一眼被撕破绿纱衣的美娇娘,咧开嘴舔了舔黄板牙,狠狠啐了一口。
用他的话来说,女人虽好,命最重要。
这时候,叫得再惨也断然没有人会出头的,活着多好啊。想到这儿,老赖缩回目光,紧赶两步跟上大队伍。
血色残阳中,被俘虏的人群排成长队丁零当啷地往前走,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转身,依稀能看见一支插进土地里宁折不弯的缨枪,枪尾挂着残袍,在血风中招展如旗。
枪边隐约有个人影跪着,像一尊风化了的石像。
“别看了,小易,那是胤国的护国名将,号称‘不败的龙枪’,成名以来没输过一回,传说枪不断,人不败。枪是没断,呵,可人没了。”
白易指了指站在城楼顶上的人,“那个就是打败‘龙枪’的大夏将军吗?以后胤国要变夏国了吗?”
“嘘,别管那么多,咱活下来就好。”老赖按住白易的手,又把他的头拨回去,“哪个国家对我们这种狗屁小民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白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今年十二岁,跟着老赖辗转过不少地方,靠乞讨为生,家国天下离他太远,每天能填饱肚子活命就了不得了。
他们这样的人活着的目标就是活着。
命越贱越硬,他们命贱所以活得长,而且要一直好好活下去。老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咬着半个包子,坐在青楼对面挤眉弄眼地笑着。
白易偷偷又望了一眼城楼顶端,他似乎能感受到大夏将军身上的杀气,忽地毛骨悚然。他没敢跟赖爷爷说,怕又被骂一顿。
城头上,大夏名将楚沧溟持剑正身,鲜红的袍子在风中翻滚。突然,一阵惊栗袭来,楚沧溟下意识地朝俘虏人群看去,皱了皱眉头。
“将军,怎么了?”躲在他影子里的侍从问。
“没什么,许是太累了。这是……第七个诸侯了吧?”
楚沧溟幽幽一叹,从他领兵征伐到现在为止,已经消灭了七个诸侯国,杀敌无数,俘虏无数。
“这是将军的丰功伟业啊!”侍从讨巧地说,“本朝以来,将军是当之无愧的帝座下第一人。”
楚沧溟望向天际,最后一缕残阳即将被暮色吞没。
良久,他紧了紧握住剑柄的手:“厚葬‘龙枪’。”
入夜下起了暴雨,古老的龙骧城被风雨笼罩,已经是座死城。
……
俘虏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士兵们说快到目的地了,而此时已经死了快有一半人。
唯有老赖活跃得紧,一路上吹牛打屁,像是跟着小姑娘去踏青。
“老王,你看咱们进山了。这不同的山也有讲究,低的叫丘,连绵高耸的叫岭,成片的小山叫峦,插进云里的叫峰……”
王二爷嫌弃地白他了一眼,“得了得了,从哪里听来的,就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平时怎么只会说‘大白胳膊、大白腿,看得你直流口水’?”
“放屁,老子落魄前也是个读书人,你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么?”
“我知道打你有几种方法……”
俩老头斗嘴解闷,一路上就这么过来的,谁也不动谁,就这么打口水仗,消磨时间。
他们不像那些离了家离了国的人那样满脸愁绪,也不觉得有多辛苦,这种生活比他们在雪地里打滚讨食要舒服得多,起码天天有饭吃。
白易扫量着四周,阴森森的低山里昏鸦乱叫,树枝晃动好似鬼影,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赖爷爷,我们不是去夏国吗,这是哪儿啊?”
老赖听到白易说话,立刻停了骂战。
“嘿嘿,这里就是夏国,大夏连年征战,灭国之后总要俘虏几万人当做奴隶,听说在夏国,有一个大大的囚场,专门关我们这种人。但没关系,有活干就有口吃的,肯定比路上吃得好睡得踏实。”
末了他又补充道,“等会儿别跟乡下人进城一样乱叫,咱也是见过世面的。”
白易点点头,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跟着人群继续前行,连续翻过了好几道山坡,远远地看到了最后的开阔地。
“妈呀!”老赖惊叫一声,腿一软,差点栽倒。
白易能听到老赖粗重的呼吸声,他的两只眼睛也凸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囚场,一眼看不到边际,火把沿着谷地一直蜿蜒,勾勒出震撼的线条。坚硬的轮廓好像刀锋,在山谷中央割开了一块方正、广阔又森严的区域。
越走近,越心慌,那墙面上耸立着箭塔,顶端如长枪般尖细锋锐。而大门是一座巨大的黑漆虎头铁壁,壁面棱角分明,虎眼通红散发着森寒的气息。人就从虎头怒张的大嘴里进去,头顶利齿高悬,让人不由得浑身惊栗。
一身长袍的男人笔直地站在门口,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望着俘虏进入这座巨大的囚笼。
数千名持着各种武器的士兵围绕在囚场,巡逻的人甲胄摩擦,发出清脆又厚重的响声。
人刚刚通过,后面马队来了。
四匹黑色的烈马拉着全封闭的囚笼,踏着雷霆般驰入。它们笼着铁面罩,鼻端喷出白气,比一般的马高大健壮,更像是食肉的野兽。漆黑的笼子和一间土房差不多大,里面有骇人的咆哮。
滚滚烟尘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
白易既心惊又好奇地环顾四周,这仿佛是铁和岩石堆砌出来的世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倒吸一口凉气,鬓角汗渍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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