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艰难理清思绪,开口道:“臣尝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说起疏通西域,臣最近倒是翻看了许多前朝旧事。心中颇多感慨。明帝文治武功,班定远投笔从戎……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何等的气吞山河,义盖云天。臣料想,本朝相较‘明章之治’,略有参差。陛下与明帝,伯仲之间。然,臣却差班定远,远矣……”
当刘备将陛下与明帝相比的时候,明光殿内所有人,便是陛下自己,亦不禁提了口气。
听闻‘伯仲之间’,便是向来耿直的司徒杨赐,亦大大的松了口气。刘备并非阿谀奉承,祸国殃民的宠臣。反而外战胡虏,内安流民,有大功于社稷。若因殿前失言而殒命。岂非令江山崩一擎柱。
陛下这便笑问:“既如此,又该当如何?”
刘备这便答道:“臣再料想,或十倍于班定远之所携,西域可定矣。”
“陛下,临乡侯宿醉未醒,不可听他一派胡言。”恩师自行出列。
刘备这便转身,冲恩师行礼。
“陛下,董太守久历战阵,湟中义从皆虎狼上士,可堪一用。”司徒杨赐亦出列进言。
“陛下,司徒所言极是。”崔太尉紧随其后。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就连向来与百官形同陌路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亦跪地乞奏。
“众卿稍待。”明显抓住了什么的陛下,这便打断众人。然陛下对前朝历史并不熟悉。这便看向曾为帝师的司空张济:“司空?”
“老臣在。”司空张济稳稳出列。
“班定远投笔从戎,平定西域。此段旧事,司空熟识否?”陛下笑问。
“回禀陛下,老臣熟识。”司空张济回答亦四平八稳。
“那且跟朕说说,班定远初往西域,带了多少人马?”
司空张济略微停顿,便稳稳开口:“三十六人。”
“哦……”陛下轻轻点头,而后环视众臣,又冲刘备笑道:“临乡侯先前言道‘十倍于班定远所携,可通商路’。是与不是?”
“正是。”刘备伏地答道。
“朕若未错算。临乡侯需……三百六十人。”
“陛下圣明。分毫不差。”刘备似醉意又起,眼神略显迷离。
“临乡侯……”饶是伏地不起的大内官曹节,亦忍不住回望出声:“君前无戏言。”
刘备笑着行礼:“愿立军令状。”
曹节岂敢再接话。只顾俯首不提。
倒是陛下先笑问:“事若不成,该当如何?”
刘备掷地有声:“事若不成,罚钱一亿。”
“善!”陛下大喜:“刀笔侍奉。”
殿上众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曹节更是麻利起身,亲自去偏殿取来笔墨白绢。又亲为刘备润笔研墨。
刘备略微打好腹稿,这便提笔,一挥而就。
曹节伏地将笔墨吹干,小心捧起,呈给陛下御览。
“此去西域,临乡侯还有何所求?”陛下的开心皆在脸上。
“别无所求。只向陛下索一人同往。”刘备讨价还价。
“何人?”
“东观博士李儒。”
“此何许人也?”一个小小的东观博士,陛下如何能知晓。
恩师曾与李儒共事,这便答道:“李儒,字文优。三辅左冯翊郃阳县人氏。颇有干才。”
“此人,临乡侯拿去便是。”陛下金口玉言。一想似又不妥。自己给的如此大方,必被临乡侯看轻。这便又道:“且先召来一观。”
“喏!”犹在刀尖翻了个筋斗的黄门令。两股战战,此时仍没回过神来。这便混浑浑噩噩的赶往东观,领李儒来见。
李儒更是一头雾水。殿前一看,三公九卿皆在。就连难得一见的大宦官曹节亦在。又见刘备亦在。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便趋步上前,跪伏在地:“臣,叩见陛下。”
“你便是李儒?”陛下见他其貌不扬,举手投足毫无贵气可言。便心生嫌弃。此人泯泯众人,有何清奇。
“臣,正是李儒。”李儒不知该如何作答。
“临乡侯已立军令状。择日将前往西域,疏通商道。向朕索要一人,助他西行。此人,便是你。”陛下心中叹息。这一亿钱,临乡侯怕是打了水漂了。
“臣,自当竭尽所能,辅佐君侯。”李儒顿时了然于胸。
“以后你便是临乡侯的家臣。无论在朕的朝堂还是临乡侯府,皆要尽心尽力,辅佐主公,不可有失。”陛下这便把李儒划归临乡侯门下。
“臣,遵命。”李儒先向陛下行大礼,又向临乡侯伏地称臣。
刘备笑着将他扶起:“得文优,如得千军万马。备如获至宝。此去西域,必马到功成!”
何须多言。李儒强压心头激动,这便起身,跪坐在刘备身侧。
李儒虽久居东观,却名声不显。刘备远去西域,独要此人。足见此人必有大才。
麒麟善识人,已众人皆知。
再者说来。既立军令状,又以一亿钱作保。岂是儿戏?
若刘备立下‘事若不成,乞斩全家’。深知陛下之近臣,必不会当真。原因很简单。陛下又岂会真要临乡侯全家性命?故多半不信。
然刘备立下的却是‘事若不成,罚钱一亿’。深知陛下之近臣,自然当一百个真。原因亦不难。陛下可真要钱!
于是临乡侯这份军令状,上至陛下,下及百官。皆深信不疑。
愿赌上一亿钱,只要李儒一人。等于说。李儒身价,高达亿钱。
百官如何能不高看一眼。
得知前因后果,李儒终归没忍住,泪洒当场。既遇明主,自当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要说殿内文武。最失望的莫过董卓。
五千万钱打了水漂哇!
陛下广开朝议,所求不过是‘通商西域’。只需打通西进商道,便足以交差。故而才敢出三千湟中义的标价。本以为胜券在握。岂料宿醉未醒的临乡侯,竟张口报出了三百六。击穿标底的超低价!
不知酒醒之后,该当如何?
罢朝后,董卓独自出殿,怏怏不乐。颇有些意兴阑珊。本欲一战扬名,假以时日,执掌中枢。岂料算盘被临乡侯搅乱。思前想后,一声长叹。这便携一众亲随连夜反回河东不提。
李儒只身赴京,先前暂住鸿胪客馆,后又搬去金市客舍。别无身外物。这便与主簿贾诩同车返回。
话说贾诩一直藏身偏殿。主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历历在目。之所以未曾出言阻止,乃因早知刘备会如此作为。
主公虽宿醉未醒,却并未失言。
见临乡侯府庶子兼领将军府主簿,贾诩贾文和,一路气定神闲。心中忐忑的李儒这便言语试探:“主簿既在,何让主公酒醉失言?”
贾诩笑答:“莫非文优以为,主公豪掷一亿钱,只换回博士一人。也是君前失言?”
“这……”李儒自不会以为,刘备是喝大了才用一亿钱换来自己。
如此,岂非自贬身价。
智者不虑,愚者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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