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并无府丞,或府令。于是主簿贾诩变成了主事之人。金水小市大小诸情,皆要先向他禀报。贾诩大才,管理将军府实在是小用。看似凌乱的账目,经他手一过,便条条清明。
这便看出竹简的好处。将卷卷账目悉数拆开,分门别类重新编缀,条条数目,自当一目了然。
若一条竹片上记有多条目录也无妨。转录到相同目录,再用刀刮去。亦是方便。时人用简牍时,如有错讹,即以刀削之。故读书人及文官等常随身携带刀、笔,以便随时修改错误。因刀笔并用,历代文官便被称作“刀笔吏”。
忙碌了一天的临乡官吏和学坛学子,纷纷入住后楼精舍。喝到酩酊大醉的袁绍、曹操,袁术,亦被酒保合力抬入一间精舍安眠。和徐荣、程普等人拼酒到大醉的两位义弟,亦被徐荣、程普扛回后院歇息。
马市虽已闭门。刘备却能从覆道回府。登临酒肆角楼,换穿安息舞娘装扮的女道和诸母,已等候多时。安息装自带面纱。正好用来遮掩容貌。
“见过姐姐、诸母。”亦喝到微醺的刘备,目不斜视,微笑行礼。
“有劳小弟。”女道隔着面纱,眸若朗星。
重回帝都,诸母既谨小慎微,又难掩兴奋:“此地不宜久留,速回府中。”
“喏。”刘备这便领二人穿越覆道,进入将军府后院。
酒肆胡姬日日经覆道,往来于酒肆和将军府。邻里皆知。自不会有人怀疑。且覆道四面遮蔽。若不开窗,无人可窥探。一路相伴入中庭,登上二楼内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帝都不比临乡。除了这座将军府,难有安全之地。
无奈将军府主楼只有三重。三楼乃是书楼,二楼寝居,一楼大堂自然住不得。
嫣儿姐这便言道:“内室已收拾干净,两位便请在内室安居。”
“多谢嫣公子。”女道致谢。
“跟我来。”嫣儿姐前面引路,女道和诸母紧随其后。
重修府邸时,刘备特意将二层寝楼重新设计。内室深藏。并借助上下层高,暗藏隔层。别说藏匿女道和诸母二人,便是再来数人亦能容身。安顿好一切,滴酒未沾的史涣廊下禀报,府内府外,并无眼线细作。
刘备这才心安。
梳洗更衣,与七位小姐姐同室而眠。
一觉到天明。
史涣又来报,主簿天不亮便赶往金水潭。安排调度,准备洛阳小市开张事宜。
刘备欣然点头。
身旁的绾儿姐披衣起身,端来清水洗漱更衣。
七位小姐姐,早已定下名分。日常起居,也不避嫌。然刘备家教甚严,自幼相伴又颇多敬重。未有无礼之举。
临行前母亲亦叮嘱。要举止有度,进退得体。七姐妹断不能以小妾之流,恣意妄为。
只是春深日暖,单衣薄透。香肌赛雪,点点樱红。还能忍耐多久。小姐姐们亦多期待。
唉——
曹节怎还没有消息传来。
金水小市。
刘备赶到时,围绕金水潭的诸家商肆,正堆积货品,设置柜台。临乡各城来的管事也起了个大早,忙于清点货物,招募人手。肆内佣工皆从本地招募。单单两千余户的殖货里,便足够所需。刘备年前独出巨资,修复殖货里下水管网。殖货里皆交口称赞。感其恩义,里人这便纷纷应募。不出一个上午,所需人手便可募齐。
“主公。”贾诩闻讯赶来。
“文和辛苦了。”刘备笑道。
“此等琐事,何谈辛苦。”贾诩感叹道:“今日方知,主公家资丰厚,远超王侯。”
“米粮财货,乃是为政之本。”刘备言道:“古人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谚又道‘穷**计,富长良心’。说的都是一个理。只有吃饱饭,社稷才能安定。否则人心思乱,盗贼蜂起。进而战乱不断,群雄并起,终至天下大乱。”
贾诩深以为然:“主公所言极是。奈何这天下,却有人越发吃不饱饭。”
刘备轻轻点头:“我自幼种田养士,直至今日才算有小成。然若要让天下人皆吃饱饭,穷尽此生亦不可能。除非……”
“除非,天下有变。”贾诩低声言道。
刘备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主簿:“文和天纵奇才,能得文和辅佐,乃是备之荣幸。”
贾诩笑揖行礼:“能得明主,亦是诩之大幸!”
刘备伸手将他托起:“且看京都洛阳之行,又能积攒多少人力财力。”
贾诩抬头看了眼刘备,这便言道:“诩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诩观主公所交诸君。以曹操、二袁,最是人杰。然,人杰必不甘居人下。曹操、二袁……”
“皆是豪雄。”刘备已然明白主簿所言:“曹操、二袁,皆出身世家豪族,且素有大志。若天下有变,必将崭露头角。乱世之中,能保一方百姓平安,亦是大功一件。”
“主公之心,诩已知也。”贾诩长揖及地。
刘备也想过。若杀了曹操、二袁,天下会如何?
黄巾之乱在所难免。此亦非张教主之祸。正如先前所说,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后世王朝所做之事。
今汉也是一样。
自从光武帝车驾入洛。已两百年过去。两百年间,人口渐多。土地兼并却日益严重,政治体制愈发腐朽。天灾**,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崩塌在即。
陛下曾在刘备面前掷杯言道,天下便是一门生意。
若以生意论天下。世家占七分,王侯占三分。百姓卖儿卖女,民不聊生。竟未能占上半分。
刘备倒也想问陛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只可惜自己来的太晚。
上苍借太平道之手,血洗重来。
历史的滚滚车轮下。刘备凭一人之力,已无法阻止。
没有曹操、二袁,天下就不会大乱吗?
若无人掣肘,董卓又当如何?
杀了董卓,何进又当如何?
杀了何进,宦官又当如何?
杀了宦官,党人又当如何?
杀了党人,这黄巾之乱又当如何?
整个权力架构,官僚体制,从上而下,皆脓肿溃烂。医头顾不上医脚,医内顾不上医外。单杀一人,又有何用!
唯有从上而下,血洗一遍。
如何能破?先吃饱饭。
饭不够吃又该怎么办?
两个办法:夺人土地口粮。杀减吃饭人口。
所谓王朝更迭,推到重来。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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