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阅试音节”,便是大会宾客前,排练测试。众鼓史需依次受阅。且还需更换鼓史之服:“岑牟单绞”。注曰:“岑牟,鼓角士胄也。”岑牟,鼓角吏所戴头盔。单绞,苍黄色单衣。便是后世演出服。
祢衡乃河北名士。自当褒衣博带,革履高冠。便是高朋满座,大雅之堂,亦有一席之地。岂能身穿岑牟单绞,有辱斯文。时下,非但鼓史需更服,凡乐伶皆有演出之服。或艳丽、或妩媚、或诙谐、或滑稽。总之,博人一笑。
随行同伴,各自装扮。唯有祢衡正襟危坐,无动于衷。名士风范,高人一等。同伴窃窃私语,不敢多言。
通常,阅试音节,多由府中属吏。不知何故,今次乃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亲自阅试。
乐伶,依次登堂,各自试音。
闻属吏呼名。祢衡振衣起身。昂然入内。
堂内,榻案皆已列毕。中置博山铜炉,雾气氤氲。府中婢女,苍头,屏气凝神,各就各位。
曹孟德,居高下问:“堂下何人。”
“鼓史祢衡。”祢衡朗声答曰。
“鼓乐何名。”
“曲名《渔阳》。”
“且击来。”
《渔阳曲》,又称《渔阳掺挝(cān wō)》,亦称《渔阳掺挝》。祢衡扬枹(槌)击鼓,“渊渊有金石声,四座为之改容”。更加祢衡,“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
一鼓罢。余音震耳,嗡嗡作响。
曹孟德只手抚面,不料竟留泪痕。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闻渔阳一曲,曹孟德感同身受:“此乃英雄曲也。”
不置一语。祢衡翩然而出。
徒留曹孟德,不胜唏嘘。
甄都多夜宴。此与时人餐制,息息相关。诚然,关门闭户,内城往来,掩人耳目,亦不与民争道。太保府内,枝灯高悬,富丽堂皇。与会嘉宾,齐聚一堂。太保位高权重,能见一面,已是难能可贵,待客之道。举杯浅酌,便起身入赴后堂。
众人起身恭送。
稍后,乃由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代父尽地主之谊。
觥筹交错,换盏推杯。闻轻歌曼舞,听溢美之词。“众星拱北,万水朝东”。乱花渐欲迷人眼,酒不醉人人自醉。由俭入奢,利欲熏心,无人幸免。
“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曹孟德,遂命祢衡,登堂击鼓。
“(祢)衡进至(曹)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
衡曰:“诺。”
于是先解衵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鼓史之装着之,毕。复击鼓而去,颜色不怍。
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我。’(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满座宾客,无不冷汗直流,各自讪笑。
见曹孟德,谈笑自若,这才稍得心安。一场大宴,终不至不欢而散。
岂料,不出三日。会宾客大宴,祢衡“裸身击鼓以辱曹”,甄都人尽皆知。更加有心人,推波助澜。乃至祢衡,声名大噪。然曹孟德,却相形见绌。
便有心腹,任城相卫兹,劝杀祢衡:“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周礼》又日:‘刑乱国用重典。’今朝廷都甄,天下三分。狂士如祢衡,杀之‘以一警百,吏民皆服’也。”
卫兹世家公子,又久随曹操。遂不如荀彧、程昱,足智多谋,然谦谦君子,忠义两全。素为曹孟德所深敬。
另有东郡太守夏侯惇,山阳太守夏侯渊,亦各自上疏,请杀祢衡以泄愤。
曹操回书,好言宽慰,一笑了之。
心头大患,乃吕布入寇。区区狂士,何足挂齿。
所幸,仲春之月,桃华水盛。四渎八流,一夜水满,枝津羡溢,填淤反壤。骑兵无从长驱直进,唯有迂回绕行。声势渐衰。
不等兖州郡县,稍稍松气。忽闻吕布携数万陈国弩士,北上入寇。先前,陈国弩士,不下数万之众。并陈国粮草辎重山积。皆为曹孟德所据。奈何尚未来及吞并。被吕布传檄所夺。
终归人心向背。明君贤相,双双遇刺。曹孟德突袭夺国,鹊巢鸠占。不思为陈王报仇雪恨,反将陈年旧案,大白天下。陈王之事,早有定论。先帝既往不咎,何须曹孟德,多行不义。陈国上下,皆敢怒而不敢言。
便在此时。忽得吕奉先手刃刺客,共祭先王,传檄讨贼。陈国上下,幡然醒悟。必是曹孟德与袁公路合谋。再加陈王太妃授意。数万陈国弩士,悉投吕布麾下。
此消彼长,曹孟德悔不当初。
与先前南下逃亡路线,如出一辙。吕奉先,先攻陈留郡。
陈留郡中豪强大姓,与张邈、陈宫,千丝万缕。不等吕布军临城下,便纷纷开城纳降。
军情如火,一日数报。
陈留若失,兖州必腹背受敌。
雷泽,卫将军营。
中军大帐。
曹孟德,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甄都动荡,郡县骚动。时局突变。忽生倾覆之危。
曹孟德,窃以为。甄都,由甄都令荀彧守备,自当万无一失。吕布窃据陈留,亦不过,以身为饵。春雨绵绵,麾下八健将,强弩之末。皆无法久持。
然,唯恐夜长梦多。尤其,甄都上公之争,日渐激烈。朝野上下,皆拭目以待。若曹孟德战败,曹党危矣。
盖海可出矣。
心念至此,曹孟德正欲下令。
不料,便有军士,帐前通报:“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收案罪。”
左右神情激愤。曹操一亦怒:“祢衡竖子,杀之犹雀鼠耳。奈何,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某,不能容之。”
“明公何不送与刘表,视当何如。”程昱谏言。
“善。”于是遣人骑送之。
临发。众人为之饯行,先供设于城南,乃更相戒曰:“祢衡勃虐无礼,今因其后到,咸当以不起,折(辱)之也。”及衡至,众人莫肯兴(起身),衡坐而大号(哭)。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闻者,无不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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