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道二十二年的英华,一国人心先是在国中涤荡,接着又扑向北方,到了圣道二十三年,还在元月的时候,即便是田间老农,都还聚在一起听乡中夫子读报,要知朝廷领十二国联军入北京城的消息。可到了二月,各家报纸远赴北京城精心赶出来的深度报道,极力渲染紫禁城签约仪式的扬眉吐气之景,却都没多少人看了。
为什么呢?
如白正理所说的那话一样,英华一国,已是放眼世界之国。
就在二月,南洲和东洲发现大金矿的消息传出,南洲是珊瑚州以南由一帮荆襄人合资买下殖民权的土地,取名为楚州,之后怕是要改名为南金山,而东洲则当然是浦州,说不定要改名为东金山。
两州的大金矿经过了商部工部和监殖院联合认证,为此两家殖民公司在报上登载醒目消息,招揽国人前去开矿垦殖,本还在鼓噪北伐的国人目光骤然一转,一轮空前的移民热潮顿时引爆。
靠着报纸传递消息,即便是四川陕西这等内地,都有无数人携家带口奔向南方,而与往常民间自发移民不同,英华民部、商部与殖民公司、船运公司和各家银行通力合作,拉起了一条组织、贷款和运输的传送带,源源不断地将这些移民送上商船,向着金山进发。就连原本准备去西域垦殖的七千山西矿工,宁愿负担比之前高上一倍的贷款,也要转去南洲金山,黄金的魔力就是这般强大。
国中有心人都觉得,发现这两处金山的消息未免太凑巧了,正好在一国人心都压在了北方,推着朝廷要北伐的时候,是不是朝廷甚至皇帝早已知此事了,只是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布,以此转移国人注意力呢?
问朝廷,诸公当然会断然否认,问得狠了,最多顾左右而言它,而皇帝么……天底下也只有极少数人有机会,也有胆量去问。
大公主李克曦就是其中之一,瞧在她跟新科明算状元,一个痴迷于天文数学的年轻人看对了眼,两人借天道院为舞台来往不断,已到谈婚论嫁火候的份上,李肆悠悠道:“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严格说,李肆这话还是假的,他早知这两地方有金矿,不过终究还得真金实地找到。他所谓的对了一半,是说范四海在他的提醒下,圣道二十年就已有发现,二十一年进行了大规模勘测后正式确认,但消息一直封锁着,就准备在合适的时间抛出。
南洲倒是意外的惊喜,错了一半说的就是这个,楚州殖民公司惨淡经营了好几年,始终没大的发现,去年下半年,将勘察东洲的地质队拉去后才有了收获,此时公布也不算太过刻意。
有了这两处金山,李肆跟朝堂就能松口气了,国人怎么也得闹腾个两三年,移民几十上百万人才罢休,国人不再只盯着北方,布局就可以少受一些干扰。
英华即将迎来势力扩张的最关键阶段,未来一百年乃至二百年的“绿区”,就要正式落锤。北伐复土是最核心的部分,之后是关外的处置,然后是相邻的朝鲜、日本,同时有西伯利亚。
而正在进行的西域之战,看吴崖的布局也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决战就在年内,天竺方向,贾昊也正要吞下孟加拉,开始打造天竺殖民模式。跟不列颠、法兰西以及荷兰的角力也该有了结果,边界会在这两年内正式定下。
满清和年羹尧,乃至沦为二者操弄对象的朝鲜,都被划入了南北事务总署的运筹范围,由陈万策带一帮人烧脑细胞。在李肆眼里,亚洲之内,就天竺的动向值得关注。
之前李肆还颇为关心日本局势,但北洋舰队副总领林鹏和临时委任的日本制置使白正理领着偏师就办得漂漂亮亮,日本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变得更加乖巧恭顺了。局势已经平定,暂时没必要多加以关注,此时的日本格局,虽还离李肆的终极设想很远,却正朝着“正确”的方向一步步迈进。
日本之所以会因二陈案大乱,不仅源于英华的逼压,还在于日本人的一贯秉性:有惹祸的胆,没能担责任的肩。
长州藩在白延鼎身上搞事的时候,本就准备好了拖幕府下水。北洋舰队先头部队杀奔长州问罪,长州藩就去找德川幕府哭诉,求其代为斡旋。德川幕府懵懂不知,痛斥长州藩胆大妄为的同时,也觉得英华欺人太甚,长州藩终究是自己治下之藩,出了什么事,你们得找我幕府来谈啊,怎么能直接就去找长州藩算账了呢?
于是幕府派人小意地向英华通事馆沟通,说长州藩这事……天朝老爷是不是先冷静一下,由我幕府调查出真相,再给老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了,紧急调往日本的通事馆副知事冯静尧一声吼:调查?是不是再杀了我,然后再调查!?二陈遇刺说不定还是你幕府干的!你们幕府就得接受调查!
吼完之后,冯静尧丢过来一份《幕府有碍英日两国关系论》,吓得德川幕府屁滚尿流。幕府拿着这份文件琢磨了好几天,得出了两个判断:英华有借此事换将军之心,甚至有削弱幕府管治日本权力的打算!(这似乎没必要琢磨,但外交从来都是口不对心的。)
面对如此可怕的前景,德川幕府慌了神,一面不迭请罪解释,一面谋划着祸水外引。在德川幕府看来,若是天朝真铁了心干这事,光靠幕府自己是承担不下来的,不提天朝,便是天朝走狗萨摩藩,都已掌控日本对外贸易命脉,全日本至少一小半人如今都靠萨摩藩谋富贵,天朝只指使萨摩藩干点什么,日本就得大乱。
幕府还能推责给谁呢?当然是天皇了。
这些年来,日本虽因国门大开,通过萨摩藩追随英华殖民亚洲的脚步而获益匪浅,但与此同时,幕府一直不满英华以萨制幕的政策,而英华殖民日本,掠夺资源,上到各藩,下到町人,深受其害的日本人也不少。这种苦难激起了一些日本爱国者的愤怒,有识之士也深刻指出,日本正陷入分裂泥潭,必须澄清英华殖民之害,在日本重立大义,他们的观点总结为“日本归一”。
“日本归一”这面大旗下凝聚出了一股反英势力。但这股势力本是两分的,幕府一方当然主张这“一”重归幕府,民间以及其他外藩则主张这“一”该归天皇,两派过去还互视为你死我活的仇敌。
此时长州藩惹事,英华问罪,幕府不得不借外力,于是向天皇派妥协,想借天皇这个幌子度过这一难。幕府通过一些天皇派人士向天皇传递了这样的意思:眼下日本一国有难,天朝要日本所作的改变,幕府不敢全盘接下,希望天皇能说说话,定个调子。
幕府的想法很单纯,把天皇抬出来,天皇也向英华低头,幕府就不必背负软弱卖国的责任了。天皇若是不低头,自有天朝去收拾,幕府也能袖手旁观。
天皇派也想得很单纯,他们振奋了,加上长州藩的暗中鼓劲,年轻气盛的樱町天皇自以为能借机走上日本国政舞台,准备暗中传诏各藩,以讨伐萨摩藩“不臣”为由,掀起一场反英运动。
在已控制日本对外经济命脉,牢牢抱住英华大腿的萨摩藩面前,幕府和天皇的小伎俩毫无意义。萨摩藩果断出击,以讨伐长州藩“不臣”为由,用自己跟随英华多年积淀下的军官和老兵拉出四千精锐,靠商船运兵过海,直趋长州藩,击败长州藩仓促组织起来的一万四千大军,围了长州藩厅萩城。
这场战争就发生在十二月,满清反英运动正到高潮时,英华国中也因满清暴行而义愤填膺,再度群起鼓噪北伐,自没有多少人关心日本。
白正理被皇帝临时委任为日本制置使,领着两千临时拼凑起来的伏波军,随北洋舰队主力来到长州藩。闲闲看了北洋舰队的一场舰炮轰击演习,再进行了一场登陆演习。伏波军刚刚上岸,萨摩军就由被轰塌的城墙缺口攻入萩城,藩主毛利宗广留下了“勿伤吾民”的遗嘱后,切腹自杀。
接着北洋舰队转师江户湾,又搞了一次舰炮打靶演练和伏波军登陆演习,八代将军德川吉宗赶紧以约束长州藩不力为由退位,扶起第九代将军德川家重,企图保全幕府治权。
考虑到天皇这个角色的独特性,踏上日本政治舞台对英华控制日本有害无益,德川幕府逃过一劫,但代价是上洛去清算天皇身边的人,并以退位为要挟,逼天皇立下绝不干政的切结书。
整治幕府和天皇的同时,长州藩也经历了一场严酷的清理,大批藩中重臣被杀,就剩下一些温和派人物。
到这里还不是结束,讽刺的是,注意到萨摩藩在此事上独断专行的作风和能力,英华通事馆为告诫萨摩藩,并平衡日本格局,特地赐予了长州藩怜悯。容许其正式经营朝日贸易,并且通过北洋公司涉足对华夏北方的海贸事务。同时许可其作为英华海军的接口,派遣仆从军跟随北洋舰队行动。
也就是说,长州藩那些血性武士的谋划最后还是成功了,他们用自己的血,用几乎大半个长州藩上层的血,铺平了投效英华的道路。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日本萨摩藩的陆军路线与长州藩的海军路线就此奠定,作为英华两大武力集团下属的仆从小弟,双方互视为仇敌,绝凑不到一个盘子里,即便是之后日本革新时代,面对幕府有一定合作,但一旦置身英华所主导的大局里,总是争斗不息。这在一定程度上虽影响了英华陆海两军的关系,但本就存在着竞争的两大集团,将矛盾宣泄给仆从小弟,自家和和美美,这未尝也不是一种微妙的和谐关系。
“如此格局该会稳下来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日本会是忠心仆从,紧紧跟随华夏的脚步。至于我之后的事……今世人办今世事,我可没办法管到百年之后。”
未央宫演武殿里,李肆再度审视了日本形势后,掩下总帅部和通事馆联合制订的绝密卷宗,卷宗封皮上盛绽着一朵菊花。
接着李肆拿起了另一份文件,这是不列颠公使劳伦斯爵士递送的《大不列颠王国与赛里斯友好协定》,协定之前已由不列颠国王乔治二世、不列颠首相威尔明顿伯爵和英华通事馆驻葡萄牙公使兼代欧罗巴事务汪由敦草签,实际已经生效,就等着李肆完成礼仪上的最后一笔。也正是出于礼仪,皇帝正式签署还得有个仪式,仪式之前还得最后看看。
“不列颠佬不是还在跟荷兰人谈判锡兰归属,想继续粘在印度吗?还以为这份协议会晚到半年。”
李肆翻开协定,一一审视着一年半前跟劳伦斯达成的协定条款。
看到某一条并不属于之前所商定的条款,李肆品了一阵,眉毛扬起,接着脸上再荡开不可抑制的震撼。
“真是想不到啊,乔治安森的大冒险会是这样的精彩!而这大冒险的反派主角,居然还是我华夏……哈哈……”
李肆仰头痛快地大笑出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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