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船渐渐驶离,施平心里却越发堵得慌,总觉得憋屈非常。
回来的梭船众人正一个个来向他复命。
他心下烦躁,并不想听,挥退了手下,自己摇动千机椅,滚动椅轮去了船尾。
见他离开,那些刚回来的家伙便嘻嘻哈哈议论了起来。
“那小娘子也是命大,落水那么长时间,没被淹死也没厥过去,我刚从他们船上下来时见她还抱着扔下的浮板,手脚都还会动呢!”
“那种粗人又不是小姐出身,说不定本就会游水呢?”
“我看也是。否则哪敢主动跳进了河里?”
“还说是病重呢,病重能挺那么久?会不会是装的?”
“装就装吧,那么个晦气的,谁知道得的什么病!真要弄来,我还不敢上呢。也就蛮牛那几个,不知忌口,是个女的就动心思。”
“也是。忍过这阵子,想要什么女人,还不是随便挑……”
施平正拿着千里眼朝前船看着。
几个手下的话传来,让他更不爽了。
而且……
对方这救人方式,未免有些太费劲了。
按理,他们镖局随意找几人跳下水去,或背或抱或抬或扔,只要能将那人弄上船就行了。不过是个将死之妇,难不成还顾忌名节?
那帮粗人这般守礼的吗?
施平瞧见他们,先是放了浮板下去,又放了好几艘小船下去,几个婆子又是拉又扯,呼哧呼哧将人用浮板抬上小船,拿了棉被将人裹成了粽子。这才让人抬着那浮板送上了大船……
搞的,还真就与个什么千金小姐一般郑重!
关键是,他瞧见那女子上浮板时,是自己搭了腿上去的。这大冬日的,在湖水里泡上一小会儿就该手麻脚麻,抽筋失力了。
然而那女子从落水到这会儿都超过半刻钟了。她一个将死之人怎会在水里坚持那么长时间的?
她也不像是装病啊,当时她呕的天昏地暗,整个人面色发白都快栽下水了,连他都直犯恶心,那绝对是真吐……
那么,她便是深谙游水之道!下水后找到了借力点!……自己这算不算是被骗了?
施平突然想到,昔日他和万铭扬谋算程紫玉时,就是想要逼她跳船来着,当时他们就是料准了程紫玉水性出众,发现端倪后一定会跳河自保!
心头遗憾降临,这女子竟然与那程紫玉相似点不少啊?
太阳穴突突一阵猛跳!
该不会……
不会。
不会的。
此刻的程紫玉应该在宫中接受调查!
帝后,珏皇帝,安王,还有太子人手,各方势力都在盯她。
她要出宫都不可能,更别提南下了。
听说她都接连受审多日了,真要离开,别人不提,珏皇帝也不可能不知的……
施平告诫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对方船只明显实力不俗,这个时候,不能冒险。
施平刚要扔了千里眼,可他瞧见……
“来人,将我推三层!快!”
上到三层,看得更远更清晰。
他确认了一番。
他锁河时,为了算准目标一击即中,前前后后那些船只的间距都是计算过的。所以先前有两艘距离这组货船不远的沙船过来时,他们并未动手,放了对方离开。
然而这会儿已经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那两艘沙船……呵,这是多少距离?还在前边水道的拐角不远,明显就没前进多少距离。
所以,这是在……等着接应?
一时间,施平不知该气恼还是庆幸好。
那两艘沙船肯定不是被自己劫下的那艘大货船一道的,那便是镖局一起。什么意思?难不成那镖局保的还有其他重要物?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
施平挥手叫来了人。
“不可能吧。”负责上了那船搜查的小头目连连摇头。“咱们兄弟几十人查的挺仔细的。货物抽查了不少,都是一模一样的陶瓶。船舱里也是普普通通。实在不像有什么郑重其事的宝物……”
“仔细?真要仔细,你们怎么没找到对方说拔就拔出来的刀剑?”施平啐了一声,心下更不爽了。
“那……咱们回去,直接劫回那船。”
“滚下去!自罚二十板!”劫个屁!若真前边那两艘沙船也是对方所有,那后边离远的那几艘大大小小,看着破烂的沙船呢?只怕都是他们的!
若这么一看,对方的人手怕也不比自己少了。
他的这点势力是他好不容易保下的最后一点家当了。他是不会轻易浪费一兵一卒的。
不过……那帮人也有意思。
徐州?那么多人去徐州,是要押送什么东西回沧州?
沧州?京畿之地!
施平猛地坐直,难道,押送的是人?朱常哲?
施平再次拿起千里眼。
那最远的两艘沙船果然又开始移动了,刚刚这几十息,倒已经前行了不短距离。他们与那镖局船只,始终保持了一个大致固定的距离。
“来人!放几艘小船下去。找人乔装了普通渔夫,远远跟着镖局所在的那艘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程紫玉他们可半点不知,施平竟然莫名其妙被带歪了。这一歪,分明离谱。可这本质目的,却又半点不错……
施平到底只是怀疑,在保存实力的基础上,他并不愿大动干戈。
他不由想入非非,若对方目的真在朱常哲。那他不如去徐州守株待兔?若将朱常哲活捉……哈,哈哈!哈哈哈!那从朱常珏到现皇帝,便都得来求他了!
当然,这到底都是猜测,还是得要想法子印证一下的!
他赶紧命人将船开去附近驻点……
然而刚到地方,便得到了一个消息。
“二爷,我们船刚从淄博过来!淄博拐到运河的河道里,应该没有您说的那批货经过。”
原来,江南出事后,荆溪那里除了程家,市场也以避祸为主,暂停了出货。如此,北路陶商暂时能选的便只有淄博了。淄博不在运河边,所以要去运货就只那么几条河道,基本是一劫一个准。
施平早就派了人去,让看准了有那种大商出没时,狠狠干几票。
“你确定?”
“确定!虽市场需求大,但咱们前一阵还是吓住了那帮孬种,这两天咱们只抓到了些小鱼小虾。若有大批货出,咱们不会不知。”
施平哈哈大笑。
这说明,对方是真有问题。
对方撒谎了!
所以给他看的文书也是假的!
不是从淄博运来的货,分明是掩人耳目的货!
对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哈,被他抓到了。
“来人,去……去济宁,聊城,临清三个口岸查那批货!”
文书上显示是一万套。这么大的数量,只有大口岸有这样的消化能力。所以只可能是附近这三城!
“吩咐下去,备快马。马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施平发令:“明日分水路陆路两路去徐州。找人先去安排,陆路我要换马跑,要最快的速度!”
这里距离徐州只有三百多里。他若马不停蹄,对方怎么也没自己快的。
施平很快便收到了聊城来的消息。
他们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那批陶的来源。又说买家是个小娘子。说她在陶市瓶瓶罐罐选了很久,最后眼都不眨就买了一万套瓶子。他们比对过了,那相貌身形正是昨晚作死的那小娘子……
程紫玉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去排查她的这批货。更想不到她用来另有他用而故意采购的这批陶这次就这么害了她……
施平张大的口几乎合不拢!
所以,那条船上做主的主家,是那小娘子!那个声音和程紫玉一样的小娘子!那个有胆跳水,还深谙水道的小娘子!
施平突然喉头发紧。
难道,真是她?
若不然呢?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怎会有那么多的漏洞?
她是乔装的!她是认出了自己,怕被抓到,所以跳水?
所以才能解释,她有这么大阵仗!
这才说明,自己心头压不下的不痛快来源何处!
她南下做什么?
那么,不一定是为了朱常哲,是为了她的程家也不一定!
管她呢!
施平已经乐坏了!
不管有没有朱常哲的事,只要能抓到程紫玉!
哪怕是假的,总要试试看!
他虽有遗憾,暗道刚刚应该不该放过那女子。但一想到说不定可以放长线钓大鱼,除了程紫玉还能抓了朱常哲,他一下又兴奋了起来。
施平就近还去了趟济宁的镇远镖局,对方表示,不记得他们京畿镖局有姓贾的。拿了文书一查,更确认沧州镖局没有这人。
“哈,原来镖局身份也是假的!”所以,这帮人不是官兵就是朝廷的什么人了!这是南下要执行任务吧?
施平第一时间就给朱常珏发了个信,告诉他,自己有可能已经跟到了程紫玉,又让朱常珏赶紧想法子排查看程紫玉是否还在京城,排查对方谋划和己方疏漏……
而在程紫玉与施平交会的这个夜里,两千里地的西南某瘴毒山群中,有那么一队周军人马,趁着夜半迷雾的遮掩,在山间如幽,灵般若隐若现,最后停于某个小峰头。
马蹄包裹了软物进行了处理,他们这一路过来没发出多大声响,就似一阵风吹过后,留下的还是静谧和黑暗。
峰头,很快又多了一行人。
但转眼,众人分作两边退下,只在峰头剩了两人。
“李纯,是你胆子大还是太信得过我?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彼此彼此。”
“你就不怕我设伏?”
李纯低低笑。
“我信得过你……的野心。你即便设伏抓了我,可你们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你三哥,你的军功被强夺的次数还少吗?若没有我帮你,就凭横亘在你前边,比你更会做人的那两位,你要的怕是永远落不到你头上。你若害我,成就的还是他们。你还不至于那么傻!”
“但李纯,我不会背叛我的民族。”
“你不是背叛,是拯救。你三哥疯了,你脑子也不清醒吗?他为了上位不惜勾结大周叛子,可与大周接壤的是你们。眼下纵然你们获益不少,可待大周喘息过来,便是你们付出代价之时。
你不会也以为单凭那叛子就能平定大周吧?你若不想你的族人被血洗,你的兄弟们因为他们的权利斗争被牺牲,你若不想被人踩在脚下,你若咬咬牙,借此机会一口气荡清祸害,眼下便很可能便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遇,要不要把握你心里有数。”
“才两三年不见,你废话多了不少。”
李纯一哼。“你何尝不是?”既然站在了这儿,便已是下了决心。此刻说什么不愿背叛,颇有几分又立又当。
“这是我要的,一句话,你应不应吧!”六王子扔了一张纸条过来。
李纯就着月光扫了一眼:“我不应!别得陇望蜀的。我给你创造机会便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你我不存在谁欠谁,就是各自给对方创造个机会罢了。之后如何,各凭本事。如何?”
“你……比当年还要讨厌!”六王子抛下了一句,翻身上马。“明晚亥时,我给你创造机会!我最多给你五十息,放你一千人离开。你自己把握。”
“五百人足矣!”李纯不想打草惊蛇。
“那最好了。”
李纯一淡笑。
朱常珏可以利用蛮族,他何尝不能?他在西南待了七八年,当真是每天对着穷山恶水吃素吗?
他发现西南不对劲,既知道回京做准备,岂会忘了在西南也布局下去?
……
西南正是乱时。
麓地蛮王起兵作乱正是被其三子煽动。朱常珏派了军师来坐阵,成功引李纯进山入了圈套。三王子得了朱常珏资助,今次得胜又占地,眼下配合围困李纯,只等朱常珏成事。
作为麓地尖刀的六王子本就不满三哥屡屡仗着其娘出色的枕头风而被抢了军功,眼下更厌恶三王子和大周反贼的勾结。然而他父王眼里此刻只有三王子,压根将其他儿子视若无物……
他们的父王被三王子画的饼给引魔障了。他们去质疑——挨骂。他们去劝诫——挨打。他们不听从——直接夺权。眼下的三王子成了麓地大统领,而他们剩下的王子要么被安排在了危险之地挡刀剑,要么被扔去了犄角旮旯。
就如他六王子,分明是麓地战功赫赫的大将,却被划去了大山最险峻的那边守山……
六王子憋了一口气,哪哪都觉不爽快。
李纯找上了他。
麓地的征战几乎有一半都是六王子出头打先锋的,所以他和李纯交锋之数不少,两人也算惺惺相惜,几次和谈时也没少面对面坐下喝酒,对各自心性也算有些了解。
李纯知他志向不小,心气甚高,若是王长子上位就算了,但成王的若是他三哥,他这个骁勇善战的王弟一定会被忌惮,那便只死路一条。
在发现他被三王子夺权后,李纯便猜他必定火急火燎。
所以前几日,李纯便已通过暗桩私下里联络上了六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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