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锦书坐姿端庄而优雅,风拂过她的发梢,发髻旁下垂的珍珠流苏轻轻飘荡着。
她在心头默默想着关于权墨冼的一切,尤其是在前世的一些记忆。
那个时候,她对权墨冼“权臣佞臣”的名声,虽然未曾全盘相信,对这个人却也从未有过好感。
哪怕他能力出众超越凡人,也潜意识的认为,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能取得那样耀目的成绩,一定是在私底下使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
她当时的那个想法,就像如今满城的人,都认为权墨冼是靠着宝昌公主的裙带,才会在朝臣、世家都对他排挤的情况下,屹立不倒。
所以,任何时候,流言的作用都不可轻忽。
小,能诋毁一个人,甚至逼得那人无路可走;大,可倾覆一个王朝。
说起来,自己在前世犯下的错误又岂止这一个吗?若非如此,怎会导致方家满门被灭,而自己也吐血而死的下场?
当一件事情、一个人,自己缺乏足够了解的时候,一定要谨记,切勿主观臆断。
方锦书警醒着自己,耳边传来芳菲的声音:“见过权大人,权大人请进。”
她起身敛礼:“多时不见,权大人近来可好?”
权墨冼看着身姿修长的少女,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作揖道:“劳四姑娘惦记着,我一切都好。”
她的容色,一如记忆中那般淡雅高洁。
眼眸沉静而清澈,仿佛能一眼望到底,却又好像藏着看不透的秘密。这么久时日未见,她的神情一如既往,未有半分变化。
就好像,时光带来的痕迹,只让她增添了姑娘的婀娜风姿,却未改变过她的心一样。
或者这样说,在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就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冷静,只不过掩盖在女童的外表下罢了。
可是,这个时候,权墨冼多么想要见到她对自己的态度,能有所改变。
无情不似多情苦。
这句话在权墨冼脑海中一闪而逝,他收敛住思绪,在方锦书的对面坐下,问道:“四姑娘,不知找在下来,有何贵干?”
“有件事,还要麻烦权大人。”方锦书清亮的声音传来,将一页纸推到权墨冼的跟前:“大人请看。”
权墨冼颔首,拈起纸张细细读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墨黑的眸子中,射出锐利的光芒,有怒气在眼底酝酿云集。
“真是胡闹!”他一掌击在石桌上,身上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侍立在侧的芳菲一惊,这才多久没见,在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何时具备了官威?
他,还是在北邙山上,淋着雨拎着烤兔微微笑着的那个男子吗?还是那个,温柔地拾起姑娘的河灯,重新放入洛水是人吗?
这样的威严,芳菲只在靖安公主身上感受过。
可靖安公主的身份地位,远高于权墨冼,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威严,就能令人心惊胆战。
对这样的权墨冼,方锦书并不意外。
他原本就是如同独狼一般的男子,经历了林晨霏之死这样的劫难,心性大变并不难理解。
再加上这几年他在刑部,面对的都是命案要案,审讯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凶犯、或罔顾人伦的歹徒,这身气质便历练了出来。
不得不说,上天并不公平。
给予了权墨冼这样多的磨难,若换一个人,多半就此垮掉。只有他,却如同一柄出了鞘的宝剑,越打磨越是展露出锐利的锋芒。
方锦书给他所看的,正是洪自良秘密从通仓里换出的那一大批粮食,藏在南郊的仓库地点。
这些天,京里疫症横行,方锦书也没闲着,让高楼明察暗访,终是找出了这批粮食的所在。这么大的数目,看得权墨冼既心惊,又愤怒。
他知道,为了应付这次连接而至的灾难,尽可能的安抚百姓、保障灾民的基本吃喝。朝中想尽了法子,才勉强做到。
可洪自良,竟然利用自己身份的便利,囤积了这批粮食。他的用意,便是从中牟利、待价而沽罢了。
他这里囤了粮食,就意味着通仓内的粮食相应的减少。就有可能,因为他的私心,而有的百姓得不到救济而丧命。
这样只想着自己赚银子,却置旁人死活于不顾的,正是权墨冼最为痛恨的人。
“权大人,”方锦书轻声道:“我也想要为民除害,奈何却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她的目的,是不让这批粮食落入卫亦馨的手中。
顺便,清除国之蛀虫。
权墨冼是刑部郎中,有权利、有人手,查这桩案子正合适不过。
之所以选择他,一来是因为彼此的默契和信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对父亲方孰玉,方锦书也无法解释,她怎么会查到这样隐秘的消息。
而权墨冼则不同,他不会追问于她,却信任她。
二来,于他而言,这也是送上门的功劳。
权墨冼起身,郑重地对方锦书长揖到地:“我替那些正在捱饥受饿的灾民,谢谢四姑娘。”
“大人言重了。”方锦书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
这只是件双赢的事情,说到底,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大礼,受之有愧。所以,她没有去顾及男女大妨。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权墨冼能闻到她身上的少女体香,被风吹着钻进他的鼻端。
近到,他能看见在她的裙摆之下,微微露出的那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上面那只粉色蝴蝶,好像径直飞进了他的心底。
近到,他能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起来。
方锦书是隔着他的袖子将他扶起来,两人的接触不过短短一息,便转瞬分开。
一息,万年。
这便是权墨冼的感受。
并非肌肤相亲,但她手指带来的柔软触感,仍是刻入了他的心底。这份短暂的温暖,值得好好珍惜,不断回味。
可惜,芳菲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从窝棚区上来的男子闯入了凉亭,目露凶光。
他恶狠狠地盯着权墨冼,缓缓掏出了怀里一柄雪亮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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