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天,陆昱霖终于恢复意识了。
马克医生带着苏菲护士来查房,在门口看见阿龙正在抽烟,立刻上前把阿龙嘴上的烟给拔掉,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这里是医院,禁止吸烟。”马克铁板着脸正告阿龙。
阿龙昨夜一晚没睡,满面倦容,现在他正需要吸几口烟来提振一下精神,见马克把他的香烟踩灭了,刚想发火,忽见马克一脸严肃,指了指禁止吸烟的标示,便把火气压下,他明白在这里医生才是老大,于是恳请马克让他过一下烟瘾。
“洋大夫,我昨晚一夜没睡,让我吸两口烟清醒清醒,行吗?我不在病房这儿抽,我去走廊那头,我去那儿的窗口吸两口,总可以了吧。”
阿龙不等马克回答,匆匆朝走廊尽头走去。
马克走进病房,见陆昱霖状况基本稳定了,甚至还能够坐起来了,终于松了口气。他回头吩咐苏菲站在门口望风,如果阿龙过来了,就咳嗽一声。
马克把房门关上,然后给陆昱霖做检查,他用听筒听了一下陆昱霖的心脏,然后给陆昱霖测了血压和脉搏。
“欧阳先生,今天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好吗?”马克望着陆昱霖微微一笑。
“还行,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谢谢你,马克大夫,谢谢你给我输血。”陆昱霖虽然脸色还是惨白,但今天显然是有了一些精气神,他从护士那里得知,马克给自己输了血,心里很是感激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大夫。
“这没什么,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感谢上帝,你终于活过来了。欧阳先生,你不知道,你刚被送来时,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进鬼门关了呢。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一定会下地狱的,上帝一定不会饶过他们。”
“这我相信。”陆昱霖笑着点了点头:“马克大夫,欧阳锐只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陆昱霖,现在没必要隐瞒你了。”
“陆昱霖,我记住了,不管你叫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陆昱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马克。哎,马克,你的汉语真好,你来中国几年了?“
“我爷爷是个美国传教士,他来中国传教时,遇到了我的祖母,一位漂亮的中国小姐,后来他们去美国结婚了。所以我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我是我祖母带大的,从小她就教我说汉语,跟我讲许多关于中国的故事,所以我对中国非常向往,医学院毕业之后,我就来中国行医了。”
“怪不得你的汉语这么好,原来你的身上还留着中国人的血液。”陆昱霖向马克投来赞许的一眼。
“是的,我为我是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感到自豪,日本人发动侵华战争的时候,我是完全站在中国人的这一边的,我们医院收治了不少平民和中国军人。”
“马克,谢谢你的正义之举。中国人一定会记得国际友人对我们抗战的援助。”
“陆,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中国人中的一员,我们是同胞。”马克连忙纠正陆昱霖,不要把他视为外国人,而应该把他当作同胞。
“对对对,我不该把你当外人,我们是自己人嘛。”陆昱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但这一笑就牵扯了身上诸多的神经,陆昱霖脸上又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陆,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马克见陆昱霖的脸上有痛苦之色,连忙关心地询问。
“没事,马克,跟你聊天很开心。”陆昱霖忍住疼痛,依旧笑对马克。
“陆,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马克对这位中国朋友充满了好奇。
“我是广州人,祖上有不少是当过官的,在广州也算是名门望族了吧。我爹是广州的商会会长,办过不少实业,我母亲是当地的大家闺秀,我有过一个哥哥,可惜未成年就溺死了,所以我就变成了独子。”陆昱霖简单地向马克介绍了自己的家族。
“陆,你可是富人家的孩子,那你为什么也跟着这些共产党干着掉脑袋的事情?”马克以为只有吃不饱饭的穷人才会起来闹革命。
“国家危亡之时,无论贫富都有保家卫国之责,我们陆家世代都是良相忠臣,以国家社稷为重,这是我们陆家的家风,不能因为我是独子就苟且偷生。也不能因为我出生富贵就忘了忠义和良善。我至今对我的选择无怨无悔。”陆昱霖的眼里露出坚定的神情。
“陆,我非常钦佩你和你的那些同志们,包括陈老板,你们都是我所景仰的英雄。”马克对陆昱霖这些人肃然起敬。
“马克,你也非常了不起,帮助我们闯过好几次难关,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的任务很难完成。”一想起马克数次帮助自己闯过险关,陆昱霖朝马克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为能替你们出一份力而感到荣幸。”
陆昱霖和马克发出会心的笑容。
马克望了望陆昱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把另外四根钢钉拔掉?”
马克想要征求陆昱霖的意见,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异常痛苦的过程。
“随时都行。”陆昱霖望了望自己那只无法动弹的左手:“马克,我想问你一下,我这只手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马克低头不语,他不想说谎欺骗陆昱霖,但也不忍实话实说而让他的这位朋友伤心难过。
“马克,你把我当朋友,就应该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我这只手已经废了?”当昱霖说到“废了”二字的时候,心里一阵伤感,但他还是想要听听权威医生的判断。
马克抬起头来:“陆,这个我真的是没有把握,我之前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病例,我碰到过断指的,畸形的手指,我都能把断指接上,而且之后手指功能还能恢复到之前的七八成,但像你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得先把钢钉拔出来后,拍了X光片才能做出判断,我现在也不清楚你的左手手指是不是骨折了。但从医生角度来说,陆,你听了之后别太难过,你这只左手很难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不过,我一定会尽力保住你这只手的。”
陆昱霖听后,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马克,那你尽快帮我把这四根钢钉拔了吧。我怕越往后,这几根手指都要坏死了。”
“是的,我也想尽快,不过要看你的身体情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痛苦不比把钢钉钉进去时少。”马克给陆昱霖先打个预防针,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是不是那天我把你吓着了,你给我准备一条毛巾,我这次不出声。”陆昱霖想起那天马克把他中指上的钢钉拔下来时,自己忍不住惨叫的情形。
“没有没有,老实说,这种痛苦没几个人能承受,你是中国人中的这个。”马克朝陆昱霖翘了翘大拇指:“我这次会加大麻药的剂量。”
“马克大夫,我问一下,这麻药打多了,是不是会影响脑子?”陆昱霖曾经听人说起过,麻药打多了会使人的记忆力衰退,变得迟钝,他怕自己的大脑受损,因为这几日他在熬刑,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肉体上的痛苦让他无法集中思想进行思考,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想出怎样把那几份情报传递出去的办法,他很是着急,怕千辛万苦搞到的情报因为送不出去而失去了它的价值。
“会有一些影响,不过和你要遭受的这种痛苦相比,这种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大夫,我的脑子可不能受影响,我可以选择不打麻药吗?”陆昱霖怕麻药对大脑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提出不打麻药。
“不打麻药?不不不,这不行,你会痛死过去的。”马克睁大两只蓝眼睛,吃惊地看着陆昱霖,从来没人愿意做手术不打麻药:“其实这两天你之所以感觉没那么疼痛,是因为我给你注射了吗啡。如果没有吗啡的话,你一分钟都无法入眠。”
“谢谢你,马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让我减轻一点痛苦,可是,马克,既然我还活着,那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让我的大脑受影响。”
“这样吧,我会减少一些麻药剂量。说实话,陆,一点都不使用麻药的话,我不敢下手,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但我不相信你的身体能承受得住。”马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陆昱霖点了点头:“好吧,马克大夫,就按你的方案进行吧。“
阿龙过完了烟瘾,走了过来,苏菲咳嗽了一声。
马克吩咐苏菲做好手术准备,鉴于陆昱霖身上伤情较重,不宜搬动,而且拔钢钉也不需要特殊的医用器材,所以就把手术安排在病房里进行。
马克走出病房,向阿龙招了招手,阿龙走了过去。
“我准备现在就给陆先生拔钢钉,这个手术有一定的风险,你是否需要一起进来监督整个手术过程?”
阿龙想了想,点了点头:“洋大夫,我们头说了,务必保证陆昱霖活着,你听明白了吗?”
“我尽力而为。”
马克在原有的麻药剂量上减去一半,给陆昱霖进行局部注射。
“麻药剂量减少了之后,麻醉的时间会缩短,你待会儿会感到很疼的。”马克担心地望着陆昱霖。
陆昱霖点了点头:“马克,把毛巾给我吧,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陆昱霖用右手接过马克递过来的毛巾,用牙齿紧紧咬住,左手放在床边,他的手指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拔起来会更加疼痛。马克拿起钳子,刚触碰到陆昱霖的手指,陆昱霖本能地抖了一下。马克止住手,陆昱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拔。马克一咬牙,用钳子夹住食指上的钢钉,用力往外拔,钢钉连带着皮肉一起脱离手指,陆昱霖双眼暴突,牙齿紧紧咬住毛巾,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额头上渗出黄豆般的汗珠。
“歇一会儿吧。”马克见陆昱霖一脸痛苦状,连忙止住。
陆昱霖摇了摇头,示意马克继续。马克也知道无论休息多久,这剧痛都免不了,何况麻药的作用时间有限,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他一鼓作气,一下子把四根钢钉都拔了出来。
阿龙站在一旁观察着手术的全过程,每一根血淋淋的钢钉从陆昱霖手指中拔出的时候,他的心也狂乱跳个不停,这些钢钉都是自己一根根钉入陆昱霖的手指中的,现在又一根根地拔出来,阿龙不由得望了望自己的手指,将心比心,阿龙的心在发颤。尽管陆昱霖痛不欲生,但却始终不肯屈服,坚守秘密,这让阿龙从心底里佩服陆昱霖。
陆昱霖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由手指向周身传递,令他痛彻骨髓。他头一歪,倒在床上,左手不停地抽搐着……
陆昱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看见儿子鸣儿向他跑了过来:“爸爸,爸爸。”
“鸣儿,鸣儿。爸爸在这儿。”陆昱霖朝着儿子奔去,儿子向着他跑来,淑娴站在远处望着父子俩。
突然,朱弘达,阿强和阿龙出现在他和儿子的中间,阻隔他和鸣儿。鸣儿还是在不断往前跑。
“鸣儿,别过来,别过来,快走,快走。”昱霖朝鸣儿大声叫喊。
可是鸣儿还是朝他奔过来,朱弘达举着枪朝鸣儿瞄准。
“砰。”一声枪响。
“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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