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焕生这个人绝对算得上知识分子里的异类,泰山崩于前而神不变的那种,只不过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看不到泰山崩而已。
这一次他本来是陪着我来海南散心,没曾想摊上了这古怪的事情,当然,和我们在一块,这样的事着实不少,他也早有觉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再加上这些天晕船晕得厉害,五脏六腑都翻腾了一遍,更是显得郁郁寡欢。
但此时进到实验中心,我却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别样的神采,一种当年我们在集安熬灯守夜又兴致勃发的神采。俨然和前几天换了一个人一般。难道是他在丁剑身上发现了什么?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焕生一把拽住正看陆炳林折腾数据的曹队,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一副千言万语无从下口的表情,焦急的搓着手。
曹队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大茶杯塞给他,“焕生,缓过来了?早上还和死鱼一样,怎的一转眼活分了?”
我撇了一眼曹队,虽然他嘴上开着玩笑,但眼睛压根没离开那海市蜃楼的异象,似乎心里面比我们还多了一份沉重。
我没理会曹队,低声问了一句,“焕生,怎么了?丁剑没啥问题吧?”
焕生显然也注意到了远方海面上的雾气,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之色,却快速在心里捋了一遍思路,异常镇静的说了起来。
“老常,我几年前因为瓷枕的事,神经衰弱了很长一段时间,你后来给我介绍了周程,你还记得不?”
听焕生提起这段旧事,我心头不禁一动,说曹操曹操到,早上我还想给周程打个电话,可手机没了讯号,看来焕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曹队却猜不到我俩心里的弯弯绕,嘟囔了一句,“焕生,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当口了,陈芝麻烂谷子咱回了岸上再说行不?我们这会儿哪有闲工夫回忆往事?”
我一把按住曹队的肩膀,朝他使了个眼色,拉着焕生去了房间的角落。
“老常,周程给我治神经衰弱用的是催眠的法子,其实潜意识里压抑在内心的东西释放出来,人已经好了大半。我那时候没什么事儿,就经常跑到他那去,看他治疗其他病人。他也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催眠的东西。”焕生打开了话匣子,曹队显然弄不懂焕生兜这圈子的原因,眼睛又转向了陆炳林那边,的确,如果陆炳林能够计算出东星号本体的位置,那魏处的计划还真的有实现的可能,而丁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下力气研究的?
但找到东星号是一回事,东星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另一回事,而是不是能登上东星号,在我看来也许反而更重要一些。
“焕生,你是不是觉得丁剑有哪里不对劲儿的地方?”我拍了拍焕生的肩膀,急切的问了他一句。
“老常,我和丁剑见了两次,一次是刚上船的时候,一次是昨晚上喝酒,总共说了不到半个小时的话,可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怎么说呢?你注意没有,他和你说话时偶尔会愣神儿,但绝不是在思考什么,是那种突然就没意识了,像是喝多了酒突然就短片儿了一样,过几秒钟又会恢复正常。”焕生说话依旧是不紧不慢。
“这所有人都可能出现,昨晚上丁剑也喝了不少酒,楞个神儿有什么稀奇?”曹队耐着性子在听焕生的讲述,心思却明显不在话上。
“周程告诉过我,这种状况就是浅睡眠状态,催眠就是要让人进入浅睡眠状态,病人才会把平时压抑在潜意识里的东西释放出来。这种情况我在他那见了不少,但进入浅睡眠状态以后,病人会有一些特殊的身体语言,比如,眼睛会向眼睑内侧翻,还会轻微的颤动,手指脚趾也会无意识的抽搐,最主要的特征是耳朵会因为外界声音的刺激,产生应激反应,朝不同的方向转动。”
我忽然有点明白焕生话里隐含的潜台词。今天早上,丁剑倒在小甲板上时,我就发现了他手脚指尖抽搐、眼球上翻的状况,以为他是自己中了魔障,在那些心理脆弱,不堪压力的人中,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本想打电话问问周程,是不是有那种自我催眠的情况发生,没想到焕生的观点更加的激进。
“老常,刚才小雷背着丁剑回船舱时,我一直在旁边扶着,可在昏厥的状态下,丁剑的眼睛是睁开的,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估计其他器官也是有感知的,只是大脑没有反应。他的脉搏更是奇怪,像是正在进行大运动量活动一样,速度既快又有力,哪像是昏厥过去的脉搏?”焕生讲得很慢,几乎是一句一顿,似乎也在找合适的词来解释。
“焕生,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你觉得丁剑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焕生沉吟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老常,周程曾经告诉我,美国发生过一个真实的事件,有人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常常连续两三天睡不着觉,去看了心理医生之后,开始进行治疗。大约一个月后,病人的症状反而越来越严重,在一个清晨,自己从房子里走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妻子孩子发动了很多人去找他,也报了警,他家周围几十公里半径都被彻底搜索过,但依旧踪迹全无。慢慢大家都死了心,认为他一定是因为失眠症的困扰,一时想不开,就投河自杀了。”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失踪的失眠症患者突然回来了,但更让人震惊的是,他一直生活在几千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又重新结婚生子,还成为了一名律师,他完全记不得自己曾经居住的小镇,自己的亲友和工作,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登上了一列开往东部的火车,没有证件,没有电话,没有线索,只好换了一个身份,隐姓埋名生活了下去。”
“后来,在一次修理电灯时,不慎坠地,头部遭受了撞击而昏了过去,可等他醒来时,忽然记起了大脑身处隐藏的记忆,根据这些记忆,他回到自己的家乡,找到了家人,也找到了原来的身份。”
“当然这个事件被很多人质疑,更有人认为这是失眠者为了达到抛妻弃子的目的,而精细设计的阴谋,这彻底就是一个谎言。但周程专门通过美国的朋友对这个事件进行了调查,验证过这个故事绝非杜撰。”
焕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老常,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与丁剑的事有多大的关联,但直觉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说出来难受。”
“焕生,你讲的故事我并不怀疑它的真实性,其实类似的故事,《搜神记》、《阅微草堂笔记》这些中国古代的怪力乱神书籍里都有记载,天上一日,地上千年不仅仅是古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南柯一梦也未必就仅仅是个噩梦吧?但你刚才的故事,是要说明丁剑进入了一种浅睡眠状态,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边界吗?”再和焕生对话时,我注意到科考船似乎在改变航向,那团雾气的位置正在缓慢发生着变化。
“也许换一种说法更准确一些,美国人那个故事之所以吸引了很多心理学家的注意,包括周程在内,核心问题是对梦游问题的理解和认识,也许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梦游?丁剑是处于梦游状态?他是昏过去以后梦游了?”焕生的观点让曹队陷入了彻底的迷惑,注意力也不知不觉的转了回来。
焕生并没有直接回答曹队的问题,而是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老曹,那个美国人并不是失忆,神经衰弱和失眠并不能引起失忆,很多专家认为,那个美国人进入了梦游状态,而且这一游就是二十年,他自己的身体并不知道正在梦游状态里,而把它当作正常的世界,继续依靠本能而生存。最离谱的是,那个人大学都没有上过,但在那二十年中,自学了法学,通过了专业考试,获得了律师资格,并以此为业了十几年。这是现实中的自己都不可完成的。但在梦游的状态里,人没有任何的束缚,又有什么做不到的?直到摔了一跤,他才真正的醒来,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从前,科学家都认为梦游状态里,人是不能完成复杂的行为,包括外界刺激,大多也感受不到,这个例子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认识,更可怕的事,这件事一经曝光,很多人都回忆起了隐藏的记忆,继而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甚至很多人认为此生生命的尽头,只是前生一个梦的醒转。”焕生缓缓的摆出自己的观点时,我才看到,一向神鬼不忌的曹队,眼神中都有了一丝的惶恐。
(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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