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待钱典吏继续追问,已然被他言语给“刺”到了的小荣,十分干脆并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盘账地“笨办法”告诉了他,随后“愤然离去”。
钱典吏傻了。
同时,他心中也着实汗颜,自己这二十年经验见识的老书吏,查起账来竟是连个外行的毛头小子都不如,说出去都没脸见人呐!不过只要一想到,张富那小人如今也被蒙在鼓里时,他心中又略感安慰。
小张啊小张,你不是挺能的么?不是自诩为做账高手么?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你做了一辈子的假账,眼下竟是让荣师爷这么个雏儿给识破了,丢不丢人啊你!这一回,怕是你要在这阴沟里翻船咯!
不过从小荣师爷的言行来看,似乎真不打算去揭张富的老底,这可如何是好?
钱典吏心中既惊且疑,却又难掩深心里的狂喜。他并未回到案牍后坐下,而是背负双手,在这不大的房中来回踱起了方步------步子时快时慢,忽重忽轻,可见此时他的心中并不平静。
作为一名户房典吏,且还有着多年的户房工作经验,他自然不难猜出小荣师爷吐露出来的情况,正是户房司吏张富虚增费用,套取收入的手段!
关键是,小荣师爷发现的问题,到底是张富帮人擦屁股流下的马脚,还是张富他自己中饱私囊,在账目上留下的把柄?
若是前者,钱典吏是断然不敢去揭开的,那无疑会让自己犯下众怒,到时别说是进补司吏了,这典吏的位子都是保不住的------
那么,若是后者呢?
若是后者,钱典吏倒是有几分把握,能够借机整倒张富,因为眼下这位大管家早已和王知县势同水火,相信只要自己提供把柄,王知县一定会出手整治于他!
不过最令他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了。
王知县毕竟不太靠谱,嘴炮一流,能力却几乎没有------这样的主子,当真值得自己投效吗?
思索半晌,钱典吏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还是不行啊------”自己的全部身家,岂能如此随意地压到一个不靠谱的县老爷身上?
要知道,张富背后可是站着一位府尊老爷的。尽管对方无权插手县衙里的事务,也管不到自己这等微末小吏的身上,可人家毕竟是四品的朝廷命官,是杭州府这一方的牧守啊------
既然知县靠不住,那么他身边的师爷又如何呢?
若是放在今天之前,钱典吏绝不会对荣荣有多少好印象,而只会认为他是个初生牛犊,和王知县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甚至是比王知县还要年轻,还要显得书生意气,还要不谙官场之道------可深入接触过后,钱典吏突然间发现,这小荣师爷似乎真有几分本事?
直到现在,他仍是无法琢磨出小荣师爷今日来找他的真实意图。
而小荣后面气愤之下所透露出来的消息,更是让钱典吏心中又惊又疑,无法确切地揣度出对方的真正心思,更看不出这位年轻的师爷是不是在演戏。
是的话,那么这个荣师爷就当真深不可测了,钱典吏心中的天平也会更加偏向于王知县那一边。若不是------成败就只在五五之间了。
钱典吏心中十分犹豫,不敢轻易压下赌注,可那户房司吏的位置又实在是让他无比动心------如果王知县的师爷不是小荣,而是那个“不是师爷的李师爷”就好了!只可惜,李师爷只是个西席先生,且还曾经拒绝过王知县,看样子是不想插手管这县里的闲事。
是的,钱典吏根本就无法否认,自己无时无刻不想干掉张司户,好让自己上位。早在先前他和张富交恶时,这就是整个县衙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当然,大多数人,包括张富的想法都差不多是一样的。
自打夺去了钱典吏近乎所有的职权后,张富就不再将他放在眼里过,而他的表现也确实如同一个权斗中的失败者一般,面对张司户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也正是因此,才让张富稍稍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不再急着去筹划,该如何才能将他从典吏的位子上拉下来了。
而这正是钱典吏想要的结果,自保的手段,蛰伏待击的隐忍!
但当机会真正降临时,钱典吏又开始束手束脚,顾虑重重了起来。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之前的争斗中,张富的卑鄙狠辣已然给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抹除的阴影,他表现出来的害怕并非全是演戏,其中倒有一半的情绪是真实展现------
从日头西斜,到夕阳西下。临近太阳落山之时,钱典吏仍未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正当他徘徊踌躇之时,外间的书办来报,许班头来了。
“老钱,还在这儿呢?”
不待钱典吏做出回应,许杰已经来到门外,径直掀帘入内,“呵,我还道你早就回去了,只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来着------也好,我这正好有件小事,需要烦劳你这令史给办一下。”
“何事?”许杰的面子不能不给,因此被人突然打断了思绪的钱典吏,也只是面色微微露出了几分不悦。
“噢,是李师爷交代下来的事情,特别点名要你给他办妥了。”许杰知道他的命门,因此根本就不怕他心里不痛快,说起话来也没以前那么客气了。
“李师爷?”
钱典吏听他报上了李谦的名号,心中确实少了几分懈怠,忙点头道:“好,说吧,究竟是什么事儿?”
许杰便简单说了事情。
钱典吏一脸认真地听完后,笑道:“小事一桩,契书拿来,我这就让人给你办妥。”
随后他径直取了一枚典吏所用的印章,连同那一纸文契一并交到了那名亲信书办的手上,吩咐道:“去,尽快为李师爷办妥此事!”
书办退出去后,他又拉起了许杰的手,一脸亲热地笑道:“老许呀,你这刚从乡下赶回来,就忙着跑我钱科房过户来了,怕是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吧?”正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态。
说着他便径直斟上了一盏热茶,递到了许杰的手上。
“可不是?”许杰伸手接过那杯茶水,瞪大了眼睛道:“你是不知道,李师爷那边催得挺急的,我又哪敢有片刻的耽搁?这不过会儿,还得回去复命呢吗?”
“呵------”钱典吏一脸讶然之色,奇道:“看不出来呀,你这壮班的首领,几时成了李师爷的随从下属了?”
“嘿嘿------”许杰笑着眨了眨眼,却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端着还十分烫嘴的热茶小口抿了两下,便转过话题道:“听说就在方才,荣师爷来找你了?”
“没错!”
钱典吏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怅然一叹道:“你说这荣师爷是不是摆明了要坑我?想要对付张富就自己出手呗,就算要假手他人,户房可还有一位典吏呢,怎的偏生就找上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哪还有那胆子,和张富这小人对着干?”
“呵呵------”
许杰并不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丢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意思是你老钱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出几分的,别想瞒我了,你做梦都想干掉张富!
钱典吏倒是没料到,许杰居然如此聪明,早就猜透了自己的想法,且今日还一反常态的,头一次对自己表现得如此坦诚------
谣言止于智者,聊天止于呵呵。
许杰之后便不再开口了,只自顾慢悠悠地品着香茗,听着对方说些言不由衷的倒苦水之言,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格外通透。
不多时,钱典吏的心腹下属便回来了。
许杰取了契书,随口道了声谢,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出了钱科房,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随即摇摇头,低声自语道:“瞧你那前怕狼、后怕虎的窝囊样儿!不过是让张富那么一治,就这辈子都没胆儿再反抗了?嘿,天大的好事落到你头上,你竟是毫无所觉,难怪会输给张富那小人!”
自打午后在李家桃花庵门外无意中撞见了知县的那名长随后,许杰心中便已经有了怀疑。尽管他非常识趣,没当着面去探问祝振东来找李谦的原因,却仍是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之处。
首先,李谦虽说是为那长随出过一次头,俩人关系亲近些也没什么,但还不至于闲着没事就登门拜访,毕竟身份地位的差距太大,若非心腹之人,没事也是不会上门的。
祝振东此举,说明他可能成了李谦的心腹,也有可能是王知县有事求助于李谦。
许杰是个心思灵敏之人,当然这也与他的职业有关,尽管他不是专门侦查案件的快班首领,却也经常会协助快班办案。所以一般人察觉不到的疑点,竟是让他一眼就给看穿了。
而且,他本就被李谦给拉拢到了身边,虽还未明说要他做些什么,却隐隐有几分欲助王知县夺回大权之意。眼下再碰到知县长随,两件事互相一串联起来,他突然便如同顿悟了一般,终于明白了过来。
小荣师爷,不过是被推到台面上的一个幌子罢了,真正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其实是李谦!
于许杰来讲,户房司吏是谁不重要。
尽管户房掌管的是阖县的钱粮,在某些小动作上,三班六房的其他胥吏也是能从中得到些好处的,但大头却是都让户房及县里的几位官老爷给分了的。他们这些人想要多捞油水,也只能是自力更生,靠的也基本还是本房权力。
如此一来,他自然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不需要李谦特地吩咐,便默默的、心甘情愿地担任起了助攻的角色。只是碍于此事暂时还处于保密阶段,才没当着钱典吏的面把话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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