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县衙三堂里,王知县一脸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堂下两人。
李谦看上去还好些,只左边侧脸有一点点的淤青,看上去并无大碍,脸色也异常的沉静。倒是钱典吏看上去惨兮兮的,脸肿成个猪头不说,估计连他妈都认不得他了------前提是他老娘还能活这么大年纪。
脸上的伤口虽经过了处理,血迹也早已擦拭干净,鼻梁骨却是让李谦给打断了,整个鼻子上都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此外他身上还有多处伤痕,如今便是连站,都是站不稳了的,得让一名白役从旁搀扶着------
李谦心中暗自偷笑,这老家伙看来没多少斗争经验呀,居然不懂得打架先护脸的道理。
“说,你们为何相殴?”王知县沉声问道。
“堂尊,您可得为卑职做主啊!李师爷他蛮不讲理,只因我不肯给他打开冰窖取冰,就将我------”说着钱典吏低低地呜咽出声,满脸凄苦地哀声道:“就将我给打成了这般模样!”
李谦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暗啐一声“老不羞”后,才拱手道:“东翁明鉴!实是这老狗太过猖狂,压根儿就没把您放眼里!打伤了您身边的人不说,就连我这位西席,他也敢公然拳脚相加,视朝廷功名如无物!非但如此,适才我还亲耳听到,他出言辱骂于您!”
“你------你血口喷人!”
钱典吏气得跳脚,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位李师爷还有这等睁眼说瞎话、随口胡咧咧的本事。正要出声自辩,却见王知县摆了摆手,问李谦道:“他说了什么?”
“这个嘛------东翁当真想听?”李谦一脸的为难之色,看着他的眼中满是怜悯与------痛惜?
“呃------”
王知县本来还对此事将信将疑,这会儿让李谦的眼神看得颇不自在,再一想到自己在这钱塘县衙里的地位着实不高,竟是不由得信了七八分。再看向钱典吏时,眼神已经十分不善了。
“堂尊,您可不能听凭他的一面之词呀,卑职是受他污蔑的------”
“闭嘴!”
王知县沉声一喝,面色严厉地斥责道:“李先生是本县的上宾,你不以礼相待也还罢了,竟还对他如此不敬,自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这------我------”
“还不速去!”王知县原本就看这些下属非常不爽,这会儿自是不容他再多做置辩,只想着先打上一顿板子再说。
“是------”
钱典吏无奈领命,随即怨毒地瞪一眼李谦,当即便准备退下。李谦却是得理不饶人,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补充道:“小祝的医药费你得给我全包了,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噢对了,殴打两榜进士这事儿,还不算完。”
“你------”
钱典吏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就忽略了的一点,就是双方身份不对等的问题。现在可算是让人家给拿住了命门,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当下只好颓丧地道:“小人明白了,还望李师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人一马。”
“呵呵------好说,好说。”李谦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而后又朝他展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和煦的微笑,再次开口道:“还有------”
“李师爷还有什么吩咐------”
钱典吏面色一紧,生怕这只“笑面虎”会再提出什么过分苛刻的要求来,自己又不能不答应------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钱令史有事就先忙去吧,冰窖的钥匙借我一用即可。”
“------”
钱典吏闻言一阵愕然,早知道,就不该在此事上多加刁难的------他十分听话地交出了一大串钥匙,然后灰溜溜地去了刑房------
待他走后,王知县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目光看着李谦。
李谦猜不透这道目光的含义,心下有些发虚,只好干笑着扬起了自己手中的钥匙:“呵------这天也太热了些,所以我想取些冰用,东翁也要来点儿吗?”
王知县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想用,和本县打个招呼就是了,何须为此大动干戈?”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没敢为此跑来烦扰东翁。”
“嗯,先生身上的伤势如何,适才怎么没让大夫给看看?”
“些许小伤而已,自是无碍的,东翁无须为我挂怀。”李谦随口答了一句,便拱手告退。
他心里很清楚,王知县不可能会为个打架斗殴之事和自己翻脸,顶多会端着官架子,不轻不重地训斥两句罢了。因为眼下,对方还没想过要把自己这位西席给赶走,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的。
对此,李谦心中十分笃定。
毕竟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由于自己的到来,把王小胖子教导得还算是不错。非但没有失职,且隐隐比之前那两任先生做得还要更好些,王知县焉能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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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李谦离去的背影,王知县面色隐现一丝犹豫。
早年就听说过,有些官员赴地方任职时,往往会带上一名能力出众的亲信幕僚,用以辅佐自己迅速掌握地方政事------虽然有些县里压根就没有师爷的存在,这样的事情还不算蔚然成风,却也早已是官场上的一种常态了。
譬如仁和县令,就有自己带来就任的一名幕僚,治政的确有些手段,这两年也多多少少挣到了几分名望,官声比他的前任还要高出不少。
人常说“任你官清似水,难敌吏滑如油”。
王知县对此深有体会,这帮地头蛇也太难对付了!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就能把你给耍得团团转,没几天功夫就彻底架空了自己这个外来的知县------
可当亲眼见识到,李谦收拾钱典吏的手段后,王知县也不由动了几分心思。若是将李师爷招为幕僚,想必能助自己挽回眼前的颓势,重掌大权吧?
首先他是本地乡绅不说,才华更是得到了当今圣上的青睐,治政能力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方才那一场纷争的结果就是明证。三两下,就将钱科典吏给收拾了个服服帖帖,这可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手段。
王知县不禁有些自卑地想,这难道就是进士和举人之间的差距?可这学时文策论的,何时也擅长于治政御人了?为何自己却从未听说过------
不过想归想,对于是否要让李谦入幕为宾,他心里还是十分犹豫的。
主要是李谦的身份太高了,以致于在他面前,王知县压根儿就生不出任何的优越感来,平时就是连官架子,都不太敢端着。这年头的师爷大多是举业无望,才沦落为公门中人,甘当幕僚以寻求入仕的机会,何曾听过两榜进士给人充当幕僚的?
此道终非正途,将来在仕途上一般也走不出太远,爬不到太高的位置上。否则国朝开科取士,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眼下虽因各方面的因素,导致有许多举荐入朝的官员身居高位,但往后只会逐渐减少,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举荐者尚且如此,通过充当幕僚来入仕就只会更加艰难。顶多在公门里混个十来年,最终当上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然后再干几年就可以致仕还乡、颐养天年了。
简单点来说,科举就好比是坦途大道,而其他则为崎岖小径,两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他李谦,即便是如今还不想当官,又怎会甘愿屈尊当个小小的幕僚?
另一个让王知县望而却步的原因,就是李谦的立场问题了。
李谦是本地人,那些胥吏们也是本地人,他真能尽心竭力帮自己这个外来的县令,去对付他的同乡之人吗?严格来讲,他们才是一路人,不和那些人狼狈为奸来坑自己就不错了。
魏知县顾虑重重,心中思虑许久,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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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衙里出来,李谦便开始龇牙咧嘴,小声哼哼了起来。
没办法,他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也就前世出于业余爱好,才学了几手近身搏斗的技巧。
可技巧归技巧,也是需要强大的身体素质,才能更好的发挥出来的。现在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平时缺少锻炼------好吧,其实是压根就没锻炼过,又如何能指望关键时刻的爆发呢?若非偷袭得手,自己和钱典吏之间,究竟谁能占据上风还不一定呢。
先是去看了看祝振东,见对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看上去虽是惨了些,实则并无大碍后,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若是真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这位小兄弟伤残了的话,他心里会十分愧疚。
此时祝振东也已经醒了,李谦见其状态不错,便问道:“对了,我让你去取点冰块而已,怎么就能和钱典吏打起来了?”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总是要知道答案的。
祝振东咧嘴一笑,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清醒过来后,他也已经听说了钱科房里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此时心中对李谦只有满满的感激,并无任何怨言。
他来县衙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清楚自己在地位和身份上,与李师爷有着怎样的差距,说是天壤之别都不为过。可就是这么一位大人物,一位进士老爷,居然会为自己这小小的差役出头,这听起来该有多荒谬?至少,自己家里那位屠夫老爹,就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然而这却是事实,且还就发生在今天,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缓过那股疼痛的劲儿后,祝振东说道:“其实小的也不太清楚,钱典吏今儿个是怎么一回事,以往他为人虽横了些,却也不至于跟我们这些苦哈哈过多去计较。”
李谦听了这话,心中反倒是更加的疑惑了,又是问道:“那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正赶上了人钱典吏气头上,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祝振东略微思索了下,点点头道:“我到钱科房时,的确发现钱令史脸色不大好看------”
“------”
李谦顿时无语了,抚着额头道:“发现人脸色不好看,你还这么傻乎乎地凑上前去,当了人家的出气筒?我说你小子可真够奇葩的!”
“嘿嘿------”
祝振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向李谦详细地讲起了事发经过。
李谦也只是随意听了听,并不太关心钱典吏在为何事生气。本来他就是到衙门里来混日子的,旁人的是是非非与他关系不大,因此听完后,也只是随口嘱咐祝振东好好养几天伤,便去了书房。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杨大少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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