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私塾暂时无事,恢复了往日清净。
只剩下书声琅琅。
然而又还有几个孩童能够安心读书,大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二混子挥舞猎刀的狰狞面容——这个二杆子是真的敢拿刀砍人啊。
李汝鱼想溜,今日发生的事情,孙鳏夫和二混子不会善罢甘休,趁着大家撕破了一次脸皮,可以去找被孙鳏夫等人欺凌得最惨的李三胖和老杨,大家凝聚在一起对抗大安王朝。
却被夫子一语钉在了原地:“你若如此行事,扇面村将倍增鳏寡孤独,寂寥于没终将荒芜,君子不忍也!”
李夫子行万里路,焉能不知汝鱼那点小心思。
又安静的道:“去罢,继续劈棍。”
劈棍即练剑。
孙鳏夫该死,或者说如今的孙鳏夫,那个建立过张楚政权的王该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也得看天下大势,如今大凉王朝国泰民安,他又怎能拉着扇面村一众人作死。
所以孙鳏夫该死。
不过扇面村这些淳朴或愚钝的村民无辜,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比如今日私塾之畔,若非李汝鱼,自己不介意在这大凉王朝响荡起青莲剑歌。
哪怕天穹落惊雷。
其实李夫子对皇权天命的理念并不迂腐。
但这大安天下国泰民丰,永安盛世正辉煌之时,孙鳏夫之流又怎可能只手逆天,且不说皇权天命,便是这盛世众生,也不应受这骤起流血漂橹之乱的凄苦。
兴与亡,皆是百姓苦。
大凉赵室立国三百余年,十一年前赵氏女帝章国,改国号永安,清政廉朝整顿吏治,鼓励工农兴修水利……一手打造出千古辉煌的永安盛世,纵然这位女帝的皇权来得不明不白,但仅凭这盛世手笔,赵室女帝当名垂千古。
盛唐那位大周女帝望尘莫及。
然而自赵室女帝章国后,天下便妖孽横出,像黄巢、荆轲这种被雷劈的很多,但谁又知道还有多少和自己类似的人蛰伏在大凉王朝,其中难道没有诸如曹操之类的盖世枭雄?
等待着……等待有朝一日乘青云,窃取这大凉国祚。
盛世已十年,当惜。
李夫子看着安静劈棍的李汝鱼,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这条北冥大鱼会是什么变数?
自己也不知道。
李汝鱼安静劈棍,他以为夫子早有定夺,实际上哪里知晓夫子的脾性,李夫子一生写意洒脱,斗酒诗三百,贵妃斟酒力士脱鞋,千金裘也可换美酒。
是盛唐最为潇洒的游侠儿。
洒脱如他,怎么会想那许多勾心斗角的计谋,讲究个顺心,但管他孙鳏夫有什么想法,若是来了,大不了一曲青莲剑歌劈了便是。
天穹落惊雷又何妨?
李夫子啊,本来就是快意诗歌剑酒的谪仙人。
李汝鱼不知道,所以很安心的劈棍,然而没能完成夫子交待的两千次,终究只是十三岁的少年,体力有限。
散学时分,孩童们哗啦啦一下冲出私塾。
女童回家,男童成群结伴去了青柳江畔,已是深秋,正是鱼儿肥美时日,江水石间的螃蟹是舌尖上的极致美味。
至于私塾的事情,这些孩子们哪会太过上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李汝鱼这般早熟。
周小小抱着书本来到树下,挨着四肢乏力的李汝鱼坐下,大大的眼眸里绽放着青春的青涩风采,唇角的淡青色美人痣鲜活灵动。
很美。
很萌。
“鱼哥儿,孙鳏夫和二混子他们怕是要狗急跳墙呢。”
李汝鱼看着远处。
秋水共长天一色,间或有寥落青烟飘起,扶摇上天际,若有风来,便四野飘散如薄暮,祥和安宁,湮没了大安王朝带来的乌烟瘴气,扇面村这美奂乡野,当得起世外桃源一词。
有妇人从村里出来,大声叱喝着顽童归家。
有汉子肩扛手提,走在稻草田间。
“真美啊……”
周小小眼睛一亮,如星芒闪耀,“什么美?”
李汝鱼笑了笑,轻轻为小丫头捋了捋略有凌乱的鬓发,“我家小小最美。”
周小小脸蛋儿绽放,笑靥如花,宛若初春时节濛濛细雨过后含苞待放的花蕾,张扬着青春,弥漫着两小无猜。
拉着李汝鱼的手起身,不由分说,“夫子还在钓鱼呢,去我们家吃饭吧鱼哥儿。”
是我们家,不是我家。
李汝鱼点头。
我们家呢……
走在去小小家的小道上,看着身旁两小无猜的女孩儿,李汝鱼心里涌起了久违的感觉……回家啊,挺好。
自己那三间冷清瓦房了无生气,算不得家。
青梅竹马一起归来,周婶儿笑意玩味,看自家闺女的眸子里尽是捉狭,嘟囔了一句以后就要养一对儿女了得把我这寡妇婆子累死啊。
实际上周婶儿也才二十七八岁……是村里最招人闲话的姿色小娘。
小小显然不明白母亲眼里的深意。
李汝鱼明白,心里很暖。
婶儿如娘。
乡野晚饭简单清淡,周婶儿招牌的麻婆豆腐,加一碟泡菜,再凉拌了两根黄瓜,熬上一锅粥,蒸了些许馒头。
又担心两孩子营养不够,周婶儿一咬牙,从碗柜里拿出六个鸡蛋煎了。
李汝鱼吃饭很认真。
周小小则要闹腾些,总是忍不住要把课堂上的趣事说出来和他分享,李汝鱼嗯嗯敷衍着,周小小也不介意,依然笑说,唇角的淡青色美人痣便轻舞飞扬。
一个认真说,一个安静听。
周婶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笑在脸上,多登对的璧人啊。
真好。
只是笑着笑着,眼里笑出了泪花。
慌忙低头。
李汝鱼吃饭很安静,但并不瞎。
人生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放下碗筷,安静的看着周婶儿,“婶儿,发生什么事了?”
周婶儿抬头,依然在笑,“没事呢汝鱼,快吃吧,蛋冷了有腥味,不好吃,赶紧趁热吃,小小你也吃,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周小小聪慧,否则夫子也不会说她是扇面村唯一可以中举的学子。
闻言安静下来,小脸蛋儿很是认真,“娘,谁欺负你?”
认真的她如秋月。
高而冷,很冷。
知女莫若母,周婶儿知道瞒不过女儿,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叹了口气,“下午二混子来过。”
风骤起,吹皱村外满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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