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二十的清晨,在经历了十天撕杀之后,昔日那扼守着星星峡的堡垒被接连攻克了,曾经完好的棱堡在攻城炮的轰击下,变得了一片片废墟,而在断垣残壁之间,一队队投降的清军低低地耷拉着脑袋,惶恐不安的沿着满是碎石道路行走着,在他们走出堡垒的时候。明军的马车正鱼贯成行,迎面开来,一队队的士兵正在通过星星峡。
一切都结束了。
李国柱的心里这么想着,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的性命在明军的手中。
所有的俘虏都被摘掉了帽子,露出了后脑勺后面那根老鼠尾巴似的辫子,此时这光秃秃的头,相比于过去的清凉,只让他感觉有些火辣辣的。他甚至都不敢抬起眼睛张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汉人。
尽管被抬了旗,可依然是汉军旗,而这意味着他是一个汉奸。同样也意识着任何一个迎面走来的人都有权打他、骂他,甚至还可以一旁的路边把他杀了,就像是杀个畜生似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这个身份带来的诅咒把死亡的阴影压在他的身上,压他有些窒息。他的眼睛早已暗淡无光,两手顺从地垂在两边,而驼着的背弯得更厉害了,每一秒钟都等候着殴打、推撞或者铳子。
现在他同其他成千上万的俘虏,都和他一样,认命似的等待着对他们的惩处,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生还是死,谁知道呢?如果他们要杀人的话,那就杀了我吧,可千万别折磨我,生的希望早就在他心中泯灭了。
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
这时一匹马在他身旁停了下来,李国柱不用抬头,也能猜出来,这肯定是那些明军特有的高头大马,尽管猜了出来,但他却不敢抬头去印证自己的推测,毕竟,谁也不知道,抬头会不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因此他只是继续往前走去,一双破鞋继续在废墟中走自己的路。
也将会一路走向死亡。
“你,滚出来!”
突然的喊声,让李国柱的浑身猛颤,他抬起头,看到路边的明军指着自己,他的双腿一软,立即跪下去连连叩头道。
“军爷,军爷,别杀我,别杀我,我,我也是汉人,汉人啊……”
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李国柱,周围的人无不是把头垂的更低了,他们害怕自己被那些明军选中了,害怕自己会被拉出去杀了。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的就行了。
“他么的,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是汉人了。”
一个明军冲着李国柱的面前吐了口口水,
“当初怎么不知道自己汉人?”
“军,军爷,我,我当,当年也是被逼的……”
“会讲建奴的话吗?”
“会,会一点……”
“过来,到这边。”
意识到已经没有了生命威胁,李国柱便顺的站起身,鞠着腰到了路边,随着那个士兵来到一片废墟中,在废墟里头,他看到一个将领模样地人被捆在那里,桀骜不驯的迎着周围的目光。嘴里嘟嚷着满洲话。
“他说什么?”
看到下属押了个战俘过来,王克明都没看他一眼,就直接问道。
“他说让军爷们杀了他。”
“还有呢?”
“他说,要是眨下眼都不是男人……还,还骂你们。”
“哦,是个硬骨头?”
王子明随口应了声,然后说道。
“既然这样,就成全他吧,反正建奴都要杀了,这是军命,倒是你小子,你是汉人还是旗人?”
“小人是汉人,是汉人……”
李国柱急声说道。
“小人老家是北直隶的,当年被被建奴掠走的,小人真的是汉人哪……”
就在这时,原本还在那咆哮着的官佐突然大声说道。
“我,我也是汉人,我是汉人,我虽说是舒明哈氏,可,汉姓姓李,是辽东的汉人哪……”
曾经桀骜不驯的汉子,突然哭哭啼啼的辩白着,显然,他是会汉话的,自然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命的机会,尽管没有抬头,可是李国柱用眼角可以断定,在舒明哈说话的时候,那个明军的官长的唇角露出了笑容,似乎很得意,显然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这人可真阴啊!”
李国柱心里这么想着。
王子明回头看着舒明哈,一言不发的冷笑着,而舒明哈瑟缩在角落里,甚至连头不敢抬。
“这会会说国语了?”
“我,我怕怕你们杀汉奸……”
怕的又岂是舒明哈一个人,李国柱也罢啊。
“哼哼……”
王子明并没有说话,对于汉奸,他没有丝毫好感,杀与不杀,全凭长官的命令,当然,如果有弟兄在战场上杀了这些人,他也不会追究。
在战场上,私下的处刑,总是没有办法制止,当这边王子明把俘虏移交出去的时候,在废墟的一个角落里。几个战士驱赶着惶恐不安的清兵往前走着。
“往前走,往前走……”
在驱赶着的时候,其中的一个战士突然兴起火铳,冲着他们瞄准射击。那三个投降的清军被击倒在。
“怎么杀人了?”
不远处的班长大声问道。
“他们走的太慢了!”
说话的时候,那个战士用刺刀把仍然在血泊中挣扎着的敌人杀死了,没有丝毫的同情。
然后他们随意的坐在废墟上,取出了纸烟。吸着纸烟时,他看站那些俘虏说道。
“你说,他们该死吗?”
战友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听他自言自语道。
“该,你说他们都是什么玩意,咱们打上来的时候,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们还击,你说该死不该死……”
战士随口吐出了一口烟雾,然后得意的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照我说,往后咱们就得这样,咱们打仗的时候,那些个建奴,投降了,留他狗命,胆敢抵抗的,杀……”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一旁的战友就说道。
“好了,好了,你以为你是指挥使哪,你就别在那吹了!”
“我要是指挥使,会有他们的活路?”
其实,他并不知道,在俘虏的生与死的问题上,对于身为指挥使的李定国来说,同样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于情于法,那些汉奸也好,建奴也罢,杀了他们,确实可以解民恨!”
身在兰州的李定国,在得知于星星峡俘虏了近7000俘虏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杀他们呢?”
张孝武不解的看着指挥使,他是主张杀俘的。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我们这么做不对,而且陛下,对汉奸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至于建奴,当年陛下可是在黄河边下筑过京观,就是现在,京观仍然还在那里……”
用敌人的脑袋筑京观,在史书上屡见不鲜,陛下也筑过京观,而且在京畿道还有纪念公园,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一个道理——以血还血。
“我知道,以血还血是好,可是……”
低头于黄河边踱着步,李定国有些无奈的说道。
“可是,我们也需要劳力啊,你想想,咱们这一路上往西域推进,靠什么?靠部队,更要靠铁路,没有铁路,咱们就是寸步难行,与其杀了他们,还不如拿他们当劳力使,况且,这些劳力又不需要工钱,只要让他们吃饱饭就行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道。
“而且,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告诉建奴,我们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顽抗到底,毕竟,顽抗到底的话,最后我们的伤亡肯定会增加。”
“只有死了的建奴,才是好的建奴。”
看着指挥使,张孝武道出了陛下多年前的叮嘱。
“放他们一条生路,确实可以尽快收复西域,可是,留下他们,于大明来说,却是隐患!”
与过去一味讲究仁义不同,对于经历过清虏杀戮的人们来说,他们更赞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说法,所以才要“斩草除根”。
“留下他们,不等于放虎归山。”
摇摇头,李定国沉声说道。
“修铁路同样也会死人,修完了铁路,可以让他们去挖煤,总之,就是拿他们当苦役使,一年、两年,十年,十几年后,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个?”
但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的这个想法,对于指挥使的解释,张孝武只是无奈的笑道。
“天下人对建奴,皆是除之后快,这样的软刀子,恐怕没有人会喜欢的!”
作为下属,张孝武只能如此提醒着他,至于其它,已经不是他所能干涉的了,毕竟指挥使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
无奈的苦笑道,李定国长叹道。
“这么多年,死了多少人?死的人太多了,即便是他们……他们或许是汉奸,可总归,哎,人越老,这就越优柔寡断吧!”
一声长叹后,李定国默默的沿着黄河走着,他偶尔的会弯腰从地上捡拾些石片,试图在河上打出几个水飘,但最后却没有打起任何水飘。
最后,李定国默默的坐在那里,凝视着面前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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