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姬回来时,脸上神情有些酸唧唧的。步安对这女鬼有些头疼,时常搞不清她在想些什么,因此即便看到她神情有异,也没放在心上。
其实这女鬼泛酸的原因很直白:步安反复叮嘱素素,让她千万小心,对虞姬却是一句关照的话都没讲,只说让她去放火烧粮,顺便看看张贤业带着的辎重,到底藏了些什么。
然而,步安也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这女鬼活了一两千年,纵然鬼点子比不上步安,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素素却不然。别看她本事大,可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怕就怕她自恃修为高,没有防备之心,遭了别人的暗算。那对步安来说,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要知道,这世上几乎没人能一眼看穿别人的修为,因此隐瞒实际修为的人,大有人在。通常来说,儒家行事方正,除非门派中名声不显的老家伙,否则都以实际修为示人;佛家因为要靠香火银子维持,因此或多或少存在着虚报修为的情况——普慈方丈号称通天罗汉,但事实上,他三十年前就有了这个称呼,步安并不觉得,这老和尚那么早就修到了罗汉境界。
而道家、医家、杂家等等,亦或是江湖之中,因为各种原因,或是要扮猪吃虎,或是为了不惹火烧身,故意将自身修为隐瞒一两个层次的,绝不在少数。
步安自己便是其中之一,这世上大多数人,还以为他至今仍是书生境界。只有步安自己知道,他离初登空境,儒门国士的实际战力,只差一步之遥了——虽然因为境界分野,这所差的一小步可能举足轻重。
因此,步安也不能断定,张贤业军中,就一定没有潜伏的高手。这回进山,除了要剪除张贤业的爪牙以外,他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试探这支军队的真实势力。
假如张贤业军中藏着他自忖对付不了的人物,那步安就会立即远遁,然后带上七司离开剑州府,毫不迟疑。所幸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下午的落石,让步安瞧出了张贤业应敌时的机变和果断。换句话说,漳州玄骑不是浪得虚名的,单单张贤业,便称得上一位将才。
而夜里的火攻,则让步安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另一个秘密。
他掂着手中生冷的铁器,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虞姬轻哼一声,有气无力地答道:“不就是墨家徒子徒孙折腾出来的玩意嘛。”
不错,这是一杆火枪,比步安在杭州城里,见过绿衣督使用过的,只是愈加粗大,枪管长约七尺,枪口可以塞下一枚鸡蛋,整支枪重愈两百斤,简直可以算作一门小型火炮了。
张承韬居然藏着这样的宝贝,从哪儿搞来的?这家伙想要造反吗?步安笑着摇摇头。
这火炮即便只看大小,也知道普通人是绝计端不住的,以墨家那帮人,连后装弹药都鼓捣不出的水平,估计后座力也是大得惊人。
漳州玄骑,原来是按照一支轻骑炮兵配置的,恐怕宋尹廷也不知道吧。
假如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遇上这么一支炮兵,估计曲阜大军也要吃瘪——除非宋尹廷有千人以上规模的射艺军队,可以完全克制前装火炮射速慢的弱点。
当然,对于定闽军来说,遇上这样一支军队,除了全军覆没,没有其他任何可能。
但现在既然被步安知道,张贤业军中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结果自然就不同了。
他正笑得开心,忽然听见一声轰隆巨响,抬头去看时,只见张贤业的辎重队里,已经火光冲天。
步安顿时便拉长了脸,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仿佛在他看来,这些火器,早已经是自己的了。
没错,步安瞧见手中这支火枪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让张贤业充当他的运输大队,将这些火枪与丹药送到剑州府,他再顺手牵羊,以此来武装定闽军。
可事与愿违,只怪虞姬放火放得太好了,那火竟然顺着粮草,把辎重弹药也点着了!
此时此刻,张贤业心如刀绞,可他绝想不到,躲在暗处的那个对手,跟他一样的痛心疾首。
然而,除了痛心以外,步安心中仿佛还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关于大梁皇帝为何要削弱儒家,甚至除掉申屠氏与宋氏,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了五岳丹场之外,墨家的兵器场也在皇室手中,既然有了这两样,这天下对大梁朝廷威胁最大的,便是修行人了。
既然佛门中人大多一心清修,道家又远遁了昆仑,唯独儒家天天喊着,要以天下为己任,皇帝自然看着他们不顺眼。
而有了源源不断的火器,大梁皇帝大约是觉得,即便没有了儒家,也无需担心东海旧神了。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六十年前,给申屠一族带来灭顶之灾的,或许不是什么大梁秘史,朝中变故,而只是因为先皇帝看到了一样,令他觉得,是时候抛弃儒门的火器了。
这特么难道是一场科技文明代替修真文明的斗争吗?
步安忽然觉得画风有些不正经。
兴许是自己想错了,毕竟以他目前所见,这世上的火器,多半还奈何不了空境之上的修行人,更不要说,那些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人物了。
他决定以后留个心眼,尽量多收集一些关于火器的信息。
眼前却不必庸人自扰,还是先干正事要紧。
张贤业的漳州玄骑,拜月邪教背后的神秘人物,七闽道的局势,哪一样都够他忙活的,没功夫去琢磨皇帝小儿在想些什么。
……
这一夜,张贤业损失了所有粮草与火器,究其原因,一来是虞姬出手太狠,点了太多火;二来是辅兵日里见识过落石的声势,走水时,仍担心巨石从天而降,没有全力救火……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步安早就看准了,张贤业的辎重队,离山下峡谷中的水源,太远了——这实在是张贤业顾头难顾尾,为了防止辎重在莫名其妙的落石阵中受损,他不敢将辎重队放在山下峡谷附近。
如此一来的结果,自然是漳州玄骑失去了最重要的秘密后手,也失去了补给,必须尽快走出这群山,要不然不等遇上敌军,便全都饿死了——山里的野味,即便能喂饱两百人的七司,却也喂不饱几千人的大军。
然而,更令张贤业焦头烂额的是,第二日醒来一看,前头的山路,居然全都被昨夜的落石阵毁去了。
假如只靠狭窄的山脊行军,队伍便拉得太长了。
无路可退之下,张贤业也只能咬牙决定,将所有兵马,都拉上了山脊。而这,又是接下来一连串厄运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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