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得不承认,随便拉一所211大学的辅导老师们出一个辩题,质量肯定是不如国际大专辩论赛上经过精雕细琢、反复平衡的题目来得势均力敌。
法学院和新传院的这场比赛既然用了这个自命题,就注定了新传院一方天生会沾点儿便宜。命题组在出的时候也显然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就用了“增强辩题的开放性”这种处理方式,来尽可能弥合正反方的不均衡。
这很好理解,因为越是纯粹、理论、抠定义的辩题,一旦正反方不均等,纯粹玩三纲五常的文字游戏,就很容易导致强者愈强,占便宜一方更占便宜。而辩题越开放,多少可以给天然劣势一方提供迂回的空间,多换几个角度抵抗。
“免费运营策略对于互联网内容的繁荣与传播的利弊”这个辩题,毫无疑问非常开放和新潮。
而越是开放的辩题,因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和迂回空间越大,在节奏不够快捷的“交叉提问”环节,就更难分出胜负。
因为交叉提问环节只能是一方直接问、另一方直接答,都不能反问和质证,在双方架构的定义体系都不一致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回避主要问题,形成占场面不占论点的尴尬局面。
即使强如冯见雄,三答三问都做得滴水不漏,把新传院二辩打得节节败退。也只是赚尽了场面分,在围观群众眼中收获一波波的呐喊和助威。但在专业评审和主持人看来,双方远没有到核心观点正面激烈交锋的程度。
“占优不占胜,只能靠自由辩论环节一锤定音了。”坐回位置上后,冯见雄如是思忖。
然后,就是法学院这边陈思聪提三个问题,然后对方三辩也反问三个——当然,经过冯见雄的犀利表演,他们肯定不会挑冯见雄问了,而是会盯着陈思聪这个软肋环节。
陈思聪的三问是冯见雄和虞美琴赛前一起讨论拟定的,本来质量还算颇为犀利。可惜对方回答的人躲躲闪闪,第一问虽然丢了些场面分,却也把问题成功带偏,以至于缺乏随机应变能力的陈思聪后面两问不得不临时略作修改,战斗力大减。
最后,双方三辩之间的交叉提问,以新传院反而略占优势、扳回一些场面分。
在自由辩论环节开始之前,场上的局面大致是这样的:借着史妮可的开场陈词定基调,以及冯见雄的问答,法学院这边在“免费策略不利于内容繁荣”这半个辩题上算是站稳了脚跟,目前优势明显。
然而在“免费策略利于内容繁荣”这个方面,新传院也不出意外地找回了场子,略占优势。
综合考虑全场这两个角度,则是法学院优势更大一些。
“现在我宣布,进入自由辩论环节,每一方的时间是5分钟。”主持比赛的梁老师一声宣布,让所有辩手的状态都紧张了起来。
……
“请问对方辩友,既然你们刚才已经承认了,免费策略会导致大量具体、细分的内容创作领域从业者被挤出、不得不去做别的工作。那岂不正好说明这种策略伤害到了互联网内容的文化多样性吗?”
开场至今一直打酱油的虞美琴,第一时间就站起来侃侃而谈。而战火也毫无意外地首先被圈到了对法学院有利的“内容的繁荣”这一细分领域内。
这也是冯见雄和史妮可第一次以伙伴的视角,看到虞美琴在场上发言。
虞美琴的披肩短发,在从落地窗斜射而入的阳光下,泛出淡金色的光泽。
她说话的时候,手势动作幅度并不大,却有一种兼具娴雅和恢宏的气度,浑似《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在“口述武功”、点评大势。
正方四辩卢峰也是憋了好久,加之他也是新传院的最强主力,于是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一招:“我方刚才只是承认每一种市场机制都会对在特定运营策略下竞争力较弱的内容进行挤出,但我们不认为这种挤出一定是跨行业的、或者说主要是跨行业的。”
“对方辩友好像有些健忘——我们刚刚才举过例子。”虞美琴毫不犹豫地提醒了对方。
卢峰微微一窒,立刻顽强地辩解:“对方刚才举的‘在QQ群和百度贴吧里卖茶叶的人,因为被挤出而去做电信诈-骗’,那只是极个别的极端例子。那些人本来就只是营销人才,自然也只能去做另一类营销工作。而网络文学、音乐的提供者都是文化人,就算改行也是去创作别的更有竞争力的文化产品,怎么能说是伤害了文化多样性呢?”
虞美琴淡然一笑,捋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微微侧首的动作,让她的眼珠反射出一抹亮光,尽管她没有戴美瞳。
只见她轻启朱唇,打破了对方的幻想:“是么?那恐怕下面这个例子要让你失望了——众所周知,猪的大地是目前国内网络文学创作者一个比较集中的交流论坛,上面常年有很多赚不到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写手。我下面要举的这个例子,就是从猪的大地上一篇自曝帖摘来的。
有一个去年起在XX中文网上写小说的写手,因为其小说被盗版太过严重,只有三十比一的收订比——虽然很多知名写手也是这么顶着三十比一的正版率坚持下来的,但对于只有几千几万关注度的小众内容,显然是坚持不下来的。
然后,前阵子那名写手实名发帖,说他转行去卖老年保健品了,现在业绩不错,活得很好,还当上了所代言品牌的内部培训骨干,提成颇丰。根据他的披露,写网络小说和骗老人卖保健品,需要的技能是完全一样的……”
“这不可能!主持人,我质疑对方辩友举的例子的真实性。一个写书的文化人,所需的技能和骗老头老太的保健品推销员,怎么可能兼容!”
卢峰的辩论技巧还是不错的,见识也算广博。然而对方举的例子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形同乱打一气——虽然仔细看看还有几分关联。
这让他一贯的冷静,不得不受到锉动,以至微微失态。
梁老师也有些匪夷所思,提醒了一句:“反方四辩,请注意你的用辞,不要随便举毫无根据的例子。”
“我当然可以给出证据的查询来源,而且刚才我已经口述得很明白了——我请求将这其提交给评审团,供第三方查阅。”虞美琴轻飘飘从她案头的那叠纸最上面,拿出一张,挥了一下,然后放在桌角。
自然有评审团的人越众而出,拿走这张纸,并且现场上网质证。不过这些查证都不会影响比赛进度。
辩论赛毕竟不是法庭审判,对于证据质证工作的重视程度还是比较轻的。
虞美琴便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对方辩友觉得写爽文和卖保健品需要的技能不同,这恰恰是一种误解。绝大多数网络小说毫无文学性和艺术性,只有故事性,和卖一些爽。尤其是写手塑造的主角智商要比读者更低,但依然成功,从而让读者获得代入感,一冲动就掏钱看正版。
而卖保健品呢?这个案例中,那名改行的写手拉到一个子女还算有钱的退休老工人,花了30万买他推销的保健品。老人的子女戳穿了保健品医疗效果的骗局之后,老人依然梗着脖子呵斥子女:
就算没药效,我就愿意掏这30万怎么了?我做了一辈子工人,没有文化地位,现在我买了30万保健品,厂家把我当成典型先进捧,让我上台演讲、报告自己服用保健品之后的体验,还请大学教授坐在下面听我一个退休工人讲!我有面子了!我这辈子活得值了!30万留给你们买房子,能让我到死博到这么一个让大学教授听我讲课的机会么!
网络小说是什么?本质上就是把作者自己放到不爽、弱智的位置上,然后让读者觉得自己的智商比主角高,主角都牛逼了,我要是穿越进去肯定更牛逼。两者都是捧着消费者的智商优越感骗钱,技能当然是相通的了!”
卢峰有些错愕,还在消化这个案例。幸好新传院一辩刘瑾惠发现苗头不对,立刻拿赛前准备好的一些针对此类问题的辩词,过来堵漏。
虽然,形势略有不同,导致堵漏有些生硬。
“请对方辩友不要偷换概念!那些写纯粹卖爽的小说的人,本来就提供不了什么文化多样性,他们本来就是毫无价值的辣……码字奴隶。正如著名垃圾快餐作家和导演郭小四所说,‘就算我不拍《小时代》,贾樟柯的电影也没人看’。
刚才对方所说的因为盗版……嗯,应该说是互联网免费运营策略,而被逼走的人,本来就是郭小四这样向钱看的码字奴隶。有理想有抱负的写手是不会因为没钱赚就放弃人生追求的。正如贾樟柯从来没赚到什么钱,不是照样在拍文艺片么?”
“刘同学,随便说别人是垃圾可不好。”冯见雄见虞美琴说的有些累,需要换口气,便趁着这个节骨眼施施然地站起来,轻轻巧巧把对方的火力接了过来。
他一开口,就受到了满场不少女生会心地窃窃私笑——尽管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多风趣。
“有风骨、能坚持抱负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创作者是游离于既有一些才华和可能性、同时也需要吃饭的人。对于有才华、有可能创造文化多样性的人被免费策略挤出,我方说得已经够多了。
但看在你们始终不信的份上,我可以再用一个全局例子类比概括一下。
众所周知,成年男人是一个相对比较冷静的群体,他们在网上买东西喜欢看参数、比价格、‘砍掉一切中间环节,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所以久而久之,做3C电子产品这些男性电商的企业常年亏损,人才流失。京冬和中关村在线的营销策划人才大量流向卖衣服的淘宝。码农大量流向做弱智游戏王者农……哦不我是说……嗯,我是说炫舞团的骗小学生钱的网络公司。
最后的下场,就是成年男性因为自己的冷静、奸诈,导致没有人愿意为他们的体验定制服务,所有互联网营销从业者都转向卖保健品骗他们爹妈的钱,或者去淘宝骗他们老婆的钱,或者去XX骗他们儿子的钱。
在这个例子里面,男人其实没有错,他们天性冷静而已,这是无法避免的‘公地效应’悲剧,谁也不可能订出一套法则,规定每个男人每年必须冲动几次。
但是,在互联网内容产业领域,我们明明有一套版权保护和收费制度,可以避免这种公地效应,但我们还不去用的话,那就是人祸了。
如果有盗版和恶意抢占流量的免费内容存在,导致‘某些迎合冷静、自控能力比较强’的用户群体的内容,因为其用户群不怕麻烦,可以花时间找到盗版资源,从而不给钱。而另一类‘迎合冲动、热血、自控力比较差’的人群的内容,则因为用户脑子一热就掏钱,不想浪费时间找盗版资源——
长此以往,互联网内容产业会如何发展,还用我们预言么?肯定是所有人都去写那些迎合冲动、自控力差的人群的题材,文化的荒漠岂不是很快就会降临?
为什么互联网上那么多特种兵小说,你们难道不会反省的么?翻看各大小说网站时,你们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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