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之上,徐乐端坐马上望着山下大阵,如同一尊神像般立在那里久久不动。
由于地势的关系,在山脚下列阵很难防范来自山上的窥视。
正常情况下,都是派出己方骑兵上山,驱逐、袭杀斥候,不让对手看到自己的虚实。
按说瓦岗军的拿手好戏就是这个,对战场信息的遮蔽比天下群雄做的都好。
从来都是他们窥伺别人,很少有人能看到他们的军阵情况。
临阵之前成百上千的游骑撒出去,各火都有猎杀斥候兵的能力,你有多少斥候能和他们拼?
可是如今的瓦岗已经不同于之前,瓦岗大军已经开始摆步兵大阵,就知道他们的打法已经变了。
再说李密之前打压杀戮绿林人,自然也不敢再放他们出去猎杀斥候。
万一来个临阵脱逃甚至带着机密投敌,对于即将到来的战阵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
为了以防万一,只好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禁止所有骑兵上山。
这样一来倒是可以保证士兵难以逃窜,但是对于信息的遮护也就谈不到。
也不光是北邙山如此,从邙山到金墉城沿途,瓦岗军的斥候警戒程度都很一般。
由于只有少量内军轻骑维持对附近区域的警戒哨探,其侦察半径非常有限。
这些轻骑人数少而且胆子似乎也不大,并不敢走得太远,既不能遮蔽信息也没法对远方的情况有所了解。
因此徐乐在此观阵,倒也不怕被人打扰。
徐乐也得承认,李密这次算是难得做了一件聪明事。
如果他真的像以前那样散出大队轻骑试图封锁信息,自己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当初天下纷争的时候,自家祖上单骑窥阵,一次杀对方数员大将携首级而还,这种事情做了不止一件。
这份本事自己学的分毫不差,那些零星斥候不成队形的和自己碰上,该考虑的不是怎么遮护信息,只能是怎么逃跑。
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把他们外放斥候杀戮干净。
现在这种手段,倒是让瓦岗军减少了不必要的损失。
整个大阵在徐乐面前展开呈现直到完成,整个过程徐乐一动未动,并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直到眼看着这座规模空前庞大的军阵彻底完成,才露出一丝冷笑,随后圈转马头向山下疾驰而去!山下,一片空地处,玄甲兵马已经列阵完毕。
全部士兵以二十人为一排排开,第一排为军中主要战将,后面则是职权略小的军将以及普通士卒。
全部将兵阵型严整神情严肃,一副临阵备战的样子。
不过战马没有备铠,人不曾着甲,还不是军队的最终形态。
这也不奇怪,毕竟大战在即,不管人力还是马力,都是能省则省。
一旦打起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人和坐骑的气力都是有限的,真到了生死关头,可能就是那一口气,就决定了胜负生死的逆转。
韩约、宋宝这些人自然在队伍最前面,就连薛家四兄弟也在。
他们虽然不知道玄甲骑的墙阵是怎么个变化,但是好歹是一流的武将,基本战术素养在那里不需要从头练习。
只要有人带着他们,或者给几个基础命令,他们就能做出对应动作,不会出大的纰漏。
这种战阵真打起来,也不会有太多变化的机会,所以会这些也就足够了。
只不过作为玄甲军将的步离、李君羡却不在队伍中。
两人早在今天出阵之前就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不问可知必然承担着某项秘密使命。
军中机密为三军生死所系,但凡是吃行伍饭的都明白这种事绝不可过问否则性命难保的道理,是以也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好奇,全都当作无事发生。
眼看徐乐下山疾驰而至,韩约等人神色为之一振,都等待徐乐下达最后的指令。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心思最多的宋宝,都不会再有什么多余的疑问。
事实上到了这时候,就是大家手下见高低,说什么都没用。
不管主将命令是对是错,下面的将兵都只能去完成,谁再多问就是质疑自家主将权威,不管平素交情如何这时候也都是死路一条!眼下不管徐乐命令大家做什么,他们都只能按令而行。
徐乐朝众人看了一眼,随后一声大喝:“下马!披挂!”
众人闻言并不怠慢,全都从马上跳下,开始给自己的脚力披马铠铺毡毯。
给马安装好具装,接下来便轮到人。
徐乐还是和以往一样,下马端坐,由韩约和小六两兄弟帮助自己完成披挂。
等到那身甲胄披挂整齐再次起身的刹那,那股剽悍杀气便已然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
李密的布置很厉害,李密的布置也有很大破绽。
自己从来不是一个蛮勇之人,更不是只知道闷头冲锋,不懂得审时度势考虑全局。
若果真如此,祖父教授的那些兵法,岂不是白费了?
自己当然看得出来,李密这种布局存在着巨大破绽。
斥候太少消息隔绝,导致瓦岗军无法及时掌握自己的动向,等于把主动权让出。
大军集结于北邙,金墉城守备空虚。
而那里恰好是瓦岗大军辎重给养乃至所抄掠的财货所在,虽然瓦岗军整体财货有限,可是那笔数目本身也自可观足以牵动人心。
如果放着大阵不打,直接偷袭金墉城,必然会让瓦岗军进退失据军心涣散。
面对一个如此完备的步兵阵,直接撞过去不啻于以卵击石,乃是兵家所不取。
若是自己这一战真的败了,后世肯定有无数书生会持这种见解。
甚至会认为自己如同宋襄公一般妇人之仁,理应在瓦岗军列阵未完之时发动攻击。
然则明知如此,自己也不会改变主意投机取巧!更不会放弃对李密那座六合城的攻击。
并不是自己狂妄或是自视过高,而是自己相信一句话,所谓兵法归根到底就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绝不是颠倒过来!李密善于操弄人心,他的阴险甚至让徐世勣都吃了苦头。
跟这种人比心机,不是自讨苦吃?
所谓的破绽,谁也无法保证是真的破绽还是故意露出来让自己钻的陷阱。
不管是金墉城的空虚,还是看似缓慢实则井井有条法度森严的布阵,都可能是李密引诱自己入彀的手段。
倒不是说自家谋略就肯定不如李密,而是自己素来信奉秉直道而行,又何必和李密这种喜欢玩弄权谋手段的人去玩心眼?
任你百般算计,我只一槊挥去!既然你列下这座大阵等我前来,我就破给你看!当然不是说打仗只管低头厮杀不用计谋,只不过计谋的种类绝不仅仅是蝇营狗苟彼此算计对方想法这一种。
武人有武人的计谋,战阵有战阵的谋略,今天就让李密看看,武人的谋略是什么样子。
人上了坐骑,便不再考虑其他。
放眼望去,身旁皆是和自己一样的全副武装介胄之士,这才是玄甲骑主力骑兵的最强形态,接下来便该是大家一展身手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战之后在场众人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但是既然吃了这碗饭,便没了其他选择,只有死战不退以命搏命而已!虽然没有看到李嫣身影,但是自己可以确定,人一定就在六合城内。
只要杀到那里把人救出来,抓住李密砍掉他的脑袋,这一战便胜了!打仗就是这么简单个事情,只不过太多的人不会或是不敢。
李密摆出这个排场,又在六合城头悬挂起自己的旗帜,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管有多少心思,在这件事上绝不会使用诡计,否则只会让三军耻笑,并不利于他收拢人心。
他悬战旗立城池,目的都是一个,表明自己在此,向玄甲骑示威宣战。
若是自己不接这招,他就算赢了一半。
白日做梦!倒要看看,就算有十万大军护持,你又能否真的稳如泰山!掌中马槊高举,在空中缓慢有力地来回摆动了三圈。
随后便有阵阵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徐乐轻催战马一骑当先抢出,其他玄甲将士紧随其后催马而行。
在徐乐身后,一杆长矛高高举起,矛上一面玄色战旗迎风招展。
旗面为玄色,金线镶边五色飘带,在旗面正中绣的并非寻常战旗惯用之猛禽恶兽,而是一个斗大的“徐”字。
这便是玄甲军战旗,也是玄甲军的自我认知。
这是一支徐家的兵马,将主指向何处,自家铁蹄便踏向何方!伴随着战旗出现,整个玄甲骑的战意也达到了顶峰。
不到千人的队伍,却拥有着气吞山河的雄姿。
至少此时此刻,这支人马单薄的骑兵,于气势上并不弱于外面列阵等候的那十万大军。
这支铁骑便带着这冲天豪气,朝着面前那密集的木栅、拒马便狠狠拍了过去!并没有任何投机取巧,也没有任何的鬼祟伎俩,甚至没有选择借助山势居高临下俯冲,就这么直接从山谷中杀出去,朝着瓦岗军列好的阵势直撞!铁骑撞阵,重甲破敌。
这是最正规也最寻常的甲骑战术,就如同武人练功中最为基础的黑虎掏心或是中平枪一样。
今日玄甲骑便要用最平实的战法,对战瓦岗这堪称精巧第一的步兵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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