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侯君集的行动,李家这支百人飞骑也开始了动作,上百人的马队如同海潮席卷而至。
薛家昆仲之前基于边地儿郎预判危险的本能,认定这支人马不是等闲之辈。
当飞骑真的采取行动之后,才发现自己之前走了眼。
面前这支甲骑根本不是精锐悍卒,而是一群妖魔鬼怪地府冥师。
在边地待久了,自然会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
这四兄弟手上沾过血杀过人,背后少说也有几十条冤魂跟随盘绕,就算是死人堆里睡觉都是寻常事。
想要吓住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眼前这支甲骑的作风实在太过凶悍,饶是薛家这种见惯大风大浪的厮杀汉,也不禁阵阵胆寒。
乃至他们引以为傲的杀气,在这支队伍面前也不过是溪流入海浪打洪峰。
这百来人不仅行动迅捷训练有素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法与薛家兄弟见过的所有战术都不同。
他们在幽州与突厥胡骑时常开战,于胡汉两家的战法都很是熟悉。
整体而言,汉家军伍重战阵,进退皆依法度,骑兵步卒互相支持呼应,每支队伍在什么位置起什么作用都有定数。
只要阵法布置得当,将兵听令行事用心厮杀,凭借甲杖之利,多半可以获胜。
胡人更讲究个人技艺弓马娴熟,靠着一身自幼练就的马背上本事外加上围猎技巧,把沙场当作猎场,把对手当作猎物加以围捕猎杀。
他们的战法刁钻毒辣灵活机动,若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便会面临四面受敌的不利处境。
空有精兵强将却找不到对手所在,有力也使不上,拳拳打在空处,很可能连输都输的莫名其妙。
边军常年与胡人作战,也学了胡人这种战法为己用。
所以方才薛家兄弟会摆出那种围猎的战术,对徐乐加以攻击。
若是这百余骑以战阵碾压从徐乐身上踩过去,或是像薛家兄弟之前那样以围猎的方式进攻攻击,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眼下这支队伍所采用的战法和以上两种打法全然不同,其战法本身可以算作病态甚至可以称为“疯魔”!所有的战法说到底,都是为了消灭对手自己取胜而存在。
毕竟再如何勇猛的军将都该是为了杀敌而存在,即便不怕死也不会主动求死。
可是眼下这支队伍所用的战法却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从他们出手的姿态以及气势判断,这些人并不畏死反倒是有主动寻死的嫌疑。
在战阵上厮杀久了不怕死的人见过不少,可是主动求死的却不多见。
若是十几个死士如此还可理解,整整一队甲骑全都上赶着寻死,甚至把死当成一种解脱,这就让人感到难以理解,越想越心惊,周身寒毛倒竖。
这支甲骑中半数持弓箭半数持长矛。
握骑矛的兵士根本不理会徐乐手中马槊如何挥舞招架,只管把手中的矛朝徐乐身上拼命刺过去。
只要这一矛搠中就是大功告成,根本不理会徐乐如何招架还击,哪怕看着徐乐的槊朝自己刺过来他们也不知道闪躲反倒是主动迎过去,只求用自己的命换一个伤到徐乐的机会。
即便是突厥军队里最为悍勇的亲兵又或者性命如草芥般轻贱的奴兵,都不会这么作践自己。
即便是他们的主将希望部下如此卖命,那些兵士也会用自己的方法逃避。
若是实在躲不过,也会用抽签或是猜枚等方式,选出一批人负责送死,其他人在后面做其他事。
绝不会所有人一起去送死,更不会整队人都这么主动把命送出去。
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李渊手下又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部队?
薛家兄弟越想越觉得心惊,之前只当李渊乃是仁厚老翁,如今看来似乎要重新审视。
绝不会有哪个仁厚君子,会练这么一支部队。
李渊登基觉绝非侥幸,更不是什么天数使然,这里面肯定有玄机!罗艺与刘武周一样,都是北地枭雄。
即便是杨广在位时,他们也是盘据一方做草头王,归顺李渊自然也不是诚心诚意。
只想着像之前一样,名义上走个过长,实际上把北地大权揽在自己手里。
和杨广相比,李渊又多了个仁厚钝重的名声,在罗艺看来,这名声无疑等于说李渊软弱可欺。
差遣薛家弟兄前来,就是看看李渊的成色,寻思着攫取更多的好处。
如今看来,罗艺这次怕是大错特错,搞不好就会赔光老本。
这位武德天子的心机以及隐忍功夫,都不是罗艺这种土豪能比,两人相争胜负不问可知。
自古来良禽择木,自家兄弟也该想想该投奔何方。
几人思忖的当口,薛万均忽道:“四郎醒了!”
另外两人原本都在琢磨着这场打斗以及未来自家人的去处,听到薛万均这句先是一愣,随后同时朝薛万彻看过去,与薛万彻那略有些迷离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经过他们之前的抢救,薛万彻已经没了性命危险,但是当时还是没醒过来。
几个人也知道兄弟耗损太过,多休息一阵不是坏事,是以也没人惊扰,总归这种昏迷无关性命算不了什么,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没想到四弟竟然在此时醒转。
薛万淑道:“四郎果是天生的武将胚子,闻得厮杀便来了精神。”
薛万彻刚刚醒转还不曾完全恢复神智,挣扎着坐起顺着三位兄长的眼神看过去,随后也被深深吸引眼神呆滞不忍错动。
薛万述一声叹息:“罗帅还想独霸幽州与李渊分庭抗礼,如今看来怕是痴心妄想。
若是不收了这个念头,必要被李渊结果性命。
就看这兵马就知道李渊心性,外间所传只怕有差。
这是非之地咱们不必久留,还是趁早回去为好。”
“大兄,他们在围攻……乐郎君?”
薛万彻并未理会兄长的感慨,而是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薛万述先是一愣,随后才点头道:“正是。”
“他用自家的精兵,围攻自家的大将?”
薛万彻的语气里有几分迷惘还有几分怒意。
薛万述知道弟弟的脾性,他素来敬仰好汉又不肯欠人情,徐乐不但手下留情饶过他性命,还帮四弟整理武艺,这份人情四弟显然已经记下。
嘴里不说,心里先认了这个朋友。
身为武将他也觉得这种事可悲复可恶,不光是四弟疑惑自己几兄弟心里何尝不觉得窝火?
“这便是世家。
在他们眼中,你我不过是刀剑之属,宝刀名剑固然爱惜,不过若是到了想要毁去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比起他们的颜面,咱们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不行,得去帮他!”
薛万彻说话间就待挣扎起身,可是他方才被徐乐打到脱力,现在人虽然恢复了理智可是身体并未恢复如初,周身依旧酸软无力哪里起得来?
薛万均一把按住他:“莫胡闹!这是李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咱们插手?”
“就是。
方才我们也要结果徐乐的性命,大家现在也还是敌手。
总不能因为他那点人情,彼此就成了朋友。
再说我们弟兄过去帮忙,怕也是送死。”
薛万彻却咬紧了牙,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战场:“帮忙!”
薛万述转过头不再看战场,而是亮眼盯紧兄弟,两人四目对视。
薛万述道:“你真的要去帮忙?”
薛万彻点头不语。
薛万述飞身上了坐骑将马槊握在手中,随后吩咐道:“三郎护住四弟,二郎随我去帮拳。
没有马便自己想办法,弓箭兵器自己去寻!眼前那许多人那许多脚力,不怕找不到替换。”
“大兄三思!”
“思个球,四郎说的啥你又不是没听到?
动手!”
薛家四兄弟都是武人,脾气算不上温和。
即便是身为长兄的薛万述,也不是谋定而动的沉稳性子。
边地那种地方,行事也容不得太多思忖,很多时候就是随心而动,想到哪就做到哪。
薛万彻就更不必说,好勇斗狠惹是生非的事情做了不知多少。
不过其他兄弟都知道一个秘密,四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平日里不管惹出多少麻烦,解决的时候都不会困难,偶尔惹几个大祸,反倒是他们兄弟的机缘。
乃至事后检点,若不是当时惹那场祸事,就没有后来的机会。
乃至沙场上也是一样,若是薛万彻执意要去的地方,不管看上去有多凶险,四人总能全身而退。
即便是当时遭遇不测身受重伤,也总不至于丢掉性命,而且事后所得封赏必然格外丰厚,足以对得起那番冒险。
几人私下议论,都相信四弟天赋异禀,有着趋吉避凶的能耐。
只要他认定的事情,自己就该去做。
以往如此这次也是一样。
再说不管怎样,徐乐对自己几人也算是有活命之恩,就只当报恩也该为他帮手!一骑一步冲向战场,直奔李家飞骑而去。
方才还厮杀较量的对手,此时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手足。
在远处,一位匆匆赶来的少年望着这场厮杀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他本来自负勇力,认为凭借自己一身本领足以在沙场上自保,甚至拼出个斗将名望也非难事。
可是此时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就连提槊上前的勇气都已经消散殆尽。
这少年正是李元吉。
他在家中习武,也曾杀过人,便认为自己天下无敌,足以横行疆场。
可是此时看到徐乐与飞骑动武,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谓交锋,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而已,跟真正的战场完全没得比。
以自己这点本事,上了战场也只有送死的份。
这才是交战,这才是斗将!自己还差得远。
杀徐乐夺玄甲的念头已经消散,甚至连参与打斗的勇气都已经消退干净。
他猛地催动坐骑绕过玄武门准备进宫,这里的厮杀与他没有瓜葛他也不想卷入其中,只想来到父亲身边求个安稳。
长安城外,窦氏的车仗已至。
望着巍峨的长安城墙,窦氏也陷入对前尘往事回忆之中,看看身旁的女儿,脑海中则浮现出另一个少年郎的身影。
徐家人都有这份本事,能让年轻女子对他们魂牵梦绕神魂颠倒。
但是徐家人也有一桩要命的短处,就是行事太刚不谙变通。
乱世中以力为尊,这点短处还可以被他们的武艺战功所遮掩。
等到了太平年月,这个毛病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当年的徐卫就是前车之鉴,今日徐乐又能否逃脱这个宿命,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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