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斜,阳光照在水面上,把整个河面染成一片金黄。此时的黄河还不似后世那般污浊,汉水仍有可观之处,于日落时分赏玩水上风光。即便在太平年月,这也可以算得上雅趣,于乱世中就更为难得。只不过徐乐一行四人都是惯习刀剑懒读文章,景致虽美却提不起兴趣,相比水上赏景,反倒是更愿意擦拭兵器。
何况韩约、步离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晕船,但还没做到视江河如平川的地步。看水看久了依旧头晕眼花心有余悸,自然不会没事往甲板上跑。倒是那些水手船工此时无事可做,正好在歇下来看乐子。
这些人全是目不识丁之人,说不出什么美妙文字。只是觉得在水上辛苦一日,此时能吃口热饭热汤,再翘着脚看看落日,于此乱世中已是堪比神仙的享受。也有人心思不在景色,而是趁着清闲盘算这趟走下来能得多少赏钱,又能否在江都找到发财的机会。
有人嘟囔道:“听说江都城现在在卖小娘,年轻漂亮的小娘,一匹绢帛就能换去。咱们船上有这许多绢,那几人一看就是粗心军汉,对于财货数字不上心的。便是那小娘,也不是个爱财的人,不曾对财物留心。咱们若是拿走他几匹,岂不是也能讨个婆娘?”
另一人骂道:“你活得不耐烦了?那绢帛也是能拿的?也不想想那几个人是何等狠角色?不说几个男人,就是那个小娘,也是两把匕首不离身。那天我刚想同她说句话便被她瞪了一眼,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觉得自己不是被人瞪了一眼,而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出了一身透汗不说,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那以后看到那小娘我就远远绕开,不敢往她近前凑。你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偷东西?你长了几个脑袋?”
船老大这时说道:“也不必怕成这样。我看乐郎君这人和寻常军将不同,不是那种不把人当人的粗胚。对咱们很关照拿我们当人看,更不是个小气人。咱们也犯不上去偷,等到人到了地方,只要跟他好好说说,多半大手一挥就把绢帛赏了咱们也不一定。倘若这消息是真的,到时候一人领一个俊俏小娘回去岂不是好?”
“假的也无妨。有了财货还怕没有小娘?拿了这笔财货回长安也是一样。不过城里的女子是别想了,那么多军汉还没婚娶,哪里轮得到咱头上?倒是附近乡下再不去外地,倒是能想想办法。”
另一个汉子道:“听这话江都那边怕是也没有小娘给咱们。你们想想看,那里的军汉也不比长安少,有小娘也不够他们分的,哪里会轮到咱头上?再说好端端的,怎生卖起人来了?”
开头说话得男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正是因为军汉太多,才要卖小娘。小小的江都哪里养得了几万军汉?何况天子在江都日子不少,那些军汉都是北方人肯定想家,想让他们留下,就得有大把的财货赏赐稳定人心。算算日子,就算是金山银海也该花光了。不想办法弄些钱财,那些军汉若是造反或是逃散又该如何处置?”
船老大点头道:“就是这个话。依我看城中卖小娘的消息未必是真,但是江都发财的机会肯定不少。军汉只认财帛不识珍宝,皇帝身边带的那些珍玩现如今都没了用处。咱们这些绢帛拿到那边必然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换些珍宝回来!每逢乱世都是老百姓遭殃,有本领的人则可借机谋个富贵。这不光是靠气力武艺,若是眼光好运气旺,也一样能发一笔横财。像咱们这等没本事的,都盼着天下太平,不管这江山归谁,总之是早点打完仗才好。再不然就只能盼着老天可怜,让咱们撞上大运。”
另一名水手叹了口气:“我倒是盼着别倒霉才好。船上载着这几个煞星,去得偏又是江都。若是厮杀起来,战场上刀枪无眼,掉了脑袋都没地方去喊冤。”
“看你说得?何至于如此?”那一心想着偷绢帛买小娘的水手语气里充满不屑:“你也不想想,唐国公那是什么人?人家是大世家,不是咱这平头百姓!这种大贵人交际广阔,和江都那位皇帝还是表兄弟。不管再怎么打都是一家人,不会撕破面皮,说不定人家早就商量好了,就是让人走个过场。要不然哪能让个武夫当使者?听我的准没错,咱这趟保准平安无事,等到了江都先讨一份赏钱,再去城里看看哪里能找到财……”
他正坐着发财美梦的当口,船老大的脸色却是一变,之前的惫懒舒适之色尽去,用手指着前方道:“你们快看,那是个甚?”
几名水手顺着船老大的手看过去,只见远方水面之上,有楼阁尖顶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若隐若现向着自己所在方向飘来。这些人都是老水手经验丰富,明白这肯定不是什么房屋楼阁,只会是船只。但是他们见识的船多了,还不曾见过这种楼阁状尖顶的船,而且从距离估算,这船的体型也未免大得吓人,怕不是能装下上千人。饶是这些水手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等大船,甚至想不出这种大船该是何等模样。
船老大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内喃喃自语:“五牙战船!这是官兵的五牙战船!”
“五牙战船?那是个甚?”一名水手小声问道。
船老大没有看这名水手,两眼紧盯着那越离越近的楼阁说道:“这是朝廷水师最大的船,每条船上都能装差不多一千人,这东西便是水战时都轻易不用,怎么会跑来这等地方?情况不对!快逃!”
来船正逢顺风,虽然体积庞大航速却并不慢,此时已将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只见来船上下五层,长约两百尺高百尺有余,前后左右共设有拍竿六架,每架拍竿皆有辘轳,辘轳上拴着铁索,铁索下悬巨石。每架辘轳上所牵引的巨石体积庞大棱角分明,分量起码在三百斤以上。这些水手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五牙战船,皆为这海上城池的威势所慑,乃至虽然听到船老大的命令却没人作出反应。
这艘战船上悬挂着大隋旗帜,指挥台上的军将也穿着战袍,一看就是朝廷经制官兵模样。这些水手都是走惯水路的,也知自家前东主手眼通天背后有靠山,沿途水师主将都能说上话。若是小军将非但不敢招惹,反倒要看他眼色。如今固然换了东家,可是这些军汉并不知道,再说新主比旧主更有势力,说不定将来还要当皇帝,这些军将又算得什么?眼看来得不是水寇而是水军,水手反到更为放心,也不明白为何要跑。只是眼看这水上城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有水手连忙叫道:“军爷小心!再靠过来就要撞上了!”
这些军将士兵如同没听见一样,依旧由着风把船吹向商船所在,船老大的眼睛则死死盯在那些巨石上。眼看巨石离自己这条船越来越近,身强体健的士兵站在辘轳之后目露凶光,已经有人把手放在辘轳把上。船老大直吓得面无人色,再次扯开喉咙大叫道:“快逃!”说话间自己已经冲向船舷。
他的反应以及行动速度已然算得上利落,但是和早有准备的对手相比仍嫌不够。就在船老大的身形接近船舷的同时,指挥塔上一名射士松开弓弦,只听一声弓弦震响,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箭簇自船老大的后颈射入自喉咙处钻出。
血花怒绽!
船老大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一箭结果性命。而他的身形并未因此马上停顿,而是由着前奔的势头继续前冲两步,最终无力地前仆,死尸趴倒在船舷边缘,距离他视为生路的汉水仅一步之遥。
这些水手虽然是走惯了水路,也曾和水匪较量过的人物,可是被官兵毫无理由地攻击乃至随意杀戮,这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乃至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此时才有人惊叫出声,随后有人叫道:“军爷!我等未曾犯王法……”
那一心偷绢帛的水手更是扯开喉咙叫道:“我等乃是唐国公的人,船上还有长安的密使!”
身裹黑袍的男子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汉,“看来我们没找错人,既然如此,那就别耽误了!”
那被称为头领的男子并未开口,而是猛地一挥手中令旗,几声凄厉的竹哨声随之响起。伴随着哨声响起,正对大船那两架拍竿之后的军汉松开辘轳把,绞索飞速旋转,发出阵阵响声。两块高悬的巨石伴随着绞索转动声向着这条商船飞速落下,两声轰响几乎不分前后。伴随着声音响起,木屑与血肉横飞,惨叫声与船体碎裂声混杂一处。
一块巨石正好命中了水手所在的甲板,包括那名憧憬着发财娶小娘的水手在内,三名水手直接丧命,还有几人受伤。比起他们的伤势,更为可虑的是船体。
拍竿这等武器专为水上作战设计,其功效就是摧毁敌人船只,把对手送入水底。虽然这条船乃是主人不惜重金打造质地非同一般,可终究还是一条商船。其考量最多的乃是安全以及载货并非交战,遇到这沙场上的利器如何招架的住?第一轮拍砸之下,船体便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
那名首领再次挥手,伴随着竹哨之声士兵快速摇动辘轳把巨石重又吊起,紧接着松手让巨石落下。这两块巨石如同两柄大锤,对着这条商船反复进攻。一击、一击、又一击……直到船只彻底变成一堆碎木散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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