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大宴以军将为主,自然也就不能讲究规矩体制。尤其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不少人更是顶着万钧神弩攻城冲阵,用自己性命为李家搏天下。天下未定,日后还有不知多少险关等着这些军汉去拼杀,正值豪杰用武之时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太多约束。是以今晚哪怕李渊在场,也不会阻止军将吃酒说笑,乃至喝得酩酊大醉当场骂娘都没关系。只要不出大格,李渊都不会追究。
在这种气氛烘托下,窦奉节多喝几杯酒就算不上什么过失,李渊也不至于追究他失仪之罪。乃至他举着酒杯向徐乐敬酒时,李渊还含笑点头,觉得自家这不成器的女婿,难得开窍了一次。
窦奉节之前想要找徐乐麻烦只是有五分把握,另外五分则是不甘。如今借着酒力,再看岳父以及众多官员在场,心中的把握已经到了九成。于徐乐的神勇,也不那么畏惧。不管怎样,长安乃至关中,都是李家的天下。徐乐区区一斗将,难道还敢欺到李家人头上不成?
想到这里他胆气更壮,举杯道:“乐……乐郎君,某敬你一杯。”
徐乐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酒杯放在旁边,对窦奉节道:“大郎今晚喝得已经不少,不必再敬什么酒,还是趁早回去休息吧。”
“怎么?你莫非看不起我?”窦奉节把眼一瞪:“某是有名海量,这点酒才哪到哪,怎会吃醉?今晚老泰山大宴众将,大家心里欢喜,乐郎君不该扫兴。”
谢书方与李建成一直关注着徐乐情形,眼看窦奉节走过去,彼此对了对眼神,知道自家所谋将成,全都打起了精神,都等着一会出面以窦奉节做筏,借机结交徐乐。李建成想要起身,却被谢书方拉住,暗示他先看看再说。李世民这时也看到窦奉节走过去,眉头微微皱起,想要过去阻拦却又走不开。
今晚李渊为主,李家儿郎分居各桌招待客人,以示李家对群臣众将的重视。李世民这一桌上既有朝中大臣,也有军中上将,全靠他在这里招待。若是此时急匆匆离开,难免产生误会,让人以为李世民目中无人。
再说窦奉节那里只是敬酒未曾与徐乐产生冲突,自己就算赶过去也没理由阻挠。只是按照窦奉节素常行径,这敬酒行为透着古怪,背后必然藏着什么蹊跷。李世民眉头皱起,两眼不错神地盯在徐乐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外界的喧嚣吵闹,此时全不入耳,只有徐乐这边的情形,牵动着李世民全部心思。
徐乐并未端杯陪饮,面色也越发难看。他和李世民交好,对李家子弟各自品行性情也自然有所了解,知道窦奉节是何等货色。如果不是碍着李渊,他根本不想搭理窦奉节这种人。眼下陪他喝一杯酒,已经是仁至义尽,见他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心头不由得怒火升腾。不过李渊在旁,又有这许多官员,不能轻易发火,只是冷声道:“大郎那桌上的客人,想必都要等急了,大郎若是未曾尽兴,正好回去陪他们喝个痛快。”
“他们?他们又怎能和乐郎君相比?今日我等能在这里吃酒,乐郎君乃是大功臣。我这个人知恩图报,自然要先感激你这个功臣,与你喝个痛快再去找别人慢慢喝……呃……”
窦奉节打了个酒嗝,身子也一阵摇晃,随后勉强站稳,对着徐乐满面堆笑:“往日里只听说乐郎君勇猛过人胆大包天,某还不太相信,这回算是开了眼界!敢在长安放火的,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听说整整六坊被烧得精光,还有几座坊也被烧得一塌糊涂,前后上千间房子给烧成了白地。大手笔!这才是大手笔!往日我在家烧个草场或是点几间房子,都有一堆人出来说我的不是!就该让他们过来看看乐郎君的手段,包准一个个都把嘴闭个严实!”
徐乐心里越发觉得不对,这窦奉节看似语无伦次,实则话里藏锋。依照李世民介绍,其就是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文武皆无所能,就连这番明褒实贬的言语也编排不出。显然背后有人替他出谋划策,让他过来向自己说这些废话。这人到底是何居心?又想做些什么?
自离开家乡闯荡直到投效晋阳军麾下听用,徐乐始终奉行自己心中“直道”而行。他并非有勇无谋的匹夫,否则也不至于在李世民面前说出阴世师的种种不当之处。只不过他不喜欢用计设谋,更不喜欢靠阴谋算计安身立命。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其他种种根本不必在意。既然看出窦奉节居心不善,就越发不愿敷衍,至于其所图为何背后谁人主使,管他作甚?
因此徐乐的面色更为难看,却也不屑于做口舌之争,干脆不再理会窦奉节,任他胡言乱语。反正李渊在此,不会允许自家女婿信口胡柴丢李家颜面。
就在这时,却听窦奉节继续说道:“说起来也不奇怪,乐郎君杀人放火的本事乃是家传,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当日黑甲徐敢宝马大槊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杀人的手段算得上天下第一。如果不是被王仁恭手下一箭射死,还不知要杀多少人。乐郎君跟着这样的长辈,自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除了杀人之外,放火的手段,想必也是家传。听说当初废太子被焚时,令尊徐卫也是一把大火,把自己全家烧得一干二净,连点灰都没剩下。这本事谁敢不服?大家放火都是烧别人,徐卫放火却是烧自己。乐郎君放火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家天伦手段,所以烧得格外爽利?”
“住口!”
从方才一直没开口阻止的李渊脸色陡然一变,乃至同席大臣心头都陡然一惊,未曾想到素来以好好先生形象示人,又有“钝重”之称的李渊,居然也有做雷霆之怒的时候。只看他面色眼神,就知道乃是动了真怒。如果眼前的不是自家女婿窦奉节,恐怕他已经下令一旁挎刀侍立的锦衣家将动手拿人。
也就在李渊开口训斥的同时,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不约而同离席而起,向着李渊这边走过来。窦奉节的嗓门很大,这番话又是刻意说的,目的就是让众人听见,这两兄弟当然也都听得清楚。李建成面色阴沉,李世民却是怒目圆睁,悄然握紧双拳。
窦大郎实在太过分了!哪怕是自家亲眷,李世民此时也没有半点袒护窦奉节的意思,反倒是准备将其痛殴一番,为徐乐出气泄愤。军营里都是些糙汉,言语口角互相骂娘都是寻常事。但是徐乐和这些人不同,他很少用粗话骂人,更是避讳言语间辱及对方先人。乃至把他气急了,也是动手就打,不会信口乱骂。
李世民自然明白,正是因为未曾谋面的父母对徐乐而言意义非同一般,在他心中乃是如同神圣般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在言语间刻意避讳,不会用恶言辱骂。他尊重别人的父母,自然也是对自家父母的尊重,谁若是不开眼辱及其去世的双亲,肯定要惹得徐乐做雷霆之怒,不知要如何收场。李世民甚至秘密嘱咐过身边家将,让他们给那些军将提醒,说话留几分口德,免得惹祸上身。如今窦奉节公然拿徐乐的父母打趣,所提及的还是那场大火,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不狠狠教训一顿,便对不起自己与徐乐的交情,更没法让徐乐出气!
不管是李渊还是李建成、李世民,他们的言语动作都已经算是极快,可是他们加起来也没快过徐乐。窦奉节一言出口,就觉得眼前一花,随后双脚便离地而起。
他做梦也没想到,徐乐出手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连想都没想,直接对自己出手。
徐乐的双手抓住窦奉节前襟和腰带,两臂向上一抬,便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窦奉节这时才刚反应过来,口内哇哇大叫手足乱动,酒壶酒杯都落在地上。徐乐却似压根没听到一样,只把眼看向身旁不远处那粗大的朱漆圆柱。
“放下大郎!”
“这简直是反了!”
“来人,快来人!”
几个与窦奉节交好的世家子,以及李家几个女婿这时也全都发现情形不妙。不管窦奉节为人如何,这时候大家自然只能向着他说话,纷纷呵斥徐乐让他撒手放人。只有柴绍一言不发,手捏酒杯盯着徐乐,嘴角微微翘起不知安得什么心思。
今晚负责警戒的乃是李家锦衣家将,这些人自然要听家主命令,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李渊身上,等待家主示下。一些家将已经把手放到刀柄上,只要李渊一声令下就抽刀冲上。这班人都是李家死士,只要家主下令,哪怕徐乐武艺再高,他们都会不顾一切舍命向前与徐乐以死相拼。
作为破长安最大的功臣,玄甲骑今晚不分官兵,都被请来赴宴。普通军卒都在院落廊道内喝酒吃肉,军将则全在大殿里和那些将军同席共饮。一见徐乐举起窦奉节,韩家兄弟立刻推席而起。虽然身上未携寸铁,可是那份气势却依旧如同猛虎怒龙,让人望而生畏。
随着两人起身,其他玄甲军将纷纷离席而起,对那些锦衣家将怒目而视。宋宝正喝得欢喜,没想到风云突变,他愣了片刻,眼看玄甲军将全都起身,也跟着站起身形,紧紧盯住一旁的锦衣家将。
韩约一声大喝:“玄甲骑!”
他嗓门洪亮声若洪钟,这一声大吼殿上满是回音。伴随着这一声吼,其他军将也一声接一声地喊道:“玄甲骑!”
“玄甲骑!”
片刻之后,外间便有了回应:“在!”
上百人的声浪如同波涛海啸,自殿外冲入殿内。院落里分坐各处的玄甲兵卒已然纷纷起身,朝着殿内张望。
今晚赴宴军汉身上无甲腰间无刀,玄甲骑再怎么勇猛,手无寸铁也难当白刃,与李家家将动武自然讨不到便宜。可是这些玄甲军将个个面无惧色,那些英勇善战的李家家将在玄甲骑眼中俨然是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眼看徐乐就要把窦奉节扔出去,李建成脚下加紧,高声道:“快把人放下!”
李世民却站住脚步,叉手行礼口内大喝:“还请乐郎君看在某家薄面,手下留情!”
徐乐与李世民对视片刻,随后将窦奉节朝着明柱所在用力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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