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谢某无意挑拨你们手足之情。只是谢某自入晋阳便与郎君投契,看不得郎君为人所愚,要为为你讨个公道!”
蒲津渡口前,已然遍布军寨,此时相谈之处,便是军寨主将营帐之中。李建成于公案后端坐,在他面前的则是最近被他引为心腹的谢书方。李建成初至渡口时,并未打算安营扎寨,仗着麾下兵多将广想要硬生生用人命打开一条通路,夺取蒲津渡。可是几番交战下来,非但未能如愿,反倒是损兵折将。那些素
日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弟麾下私兵死伤惨重,已经不肯再派家兵家将为其送死。便是晋阳本部兵马也颇有折损,让李建成不敢再随意挥霍军力。比起兵马损失,士气的打击更为严重。晋阳的数万精锐数年间用心操演修缮甲兵,自以为爪牙锋锐无人可挡,更有世家为奥援此番出兵必能一举攻克长安席卷天下。纵然不至于一帆风顺,也只是在和蒲山公李密或是洛阳王世充,再不就是哪位世家大族的较量中受些挫折,长安城中那位少年代王以及京兆鹰扬府的弱兵根本不配做自己对手
。没想到未曾与这些当世豪强、世家名门较量,居然在小小的蒲津渡,就被老将鱼俱罗所阻。明明兵力占优却处处受制,非但未能成功破敌,反倒是被重瞳老将杀得落花流
水不得不固守待援。李建成原本千方百计求战,如今却是担心鱼俱罗挥师过河。是以这些时日转守为攻,亲自监督军将修缮营寨,摆出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姿态。越是如此越证明心里没
底,不光是那些世家子弟大失所望,就是随同他出征的晋阳兵马也垂头丧气,纵然以牛酒劳军也难振士气。身为主将,李建成也知这一切责任都在自己身上。纵然父亲为人宽厚讲究父子情分不予追究,这些军将士卒的舌头根子也不会饶了自己。军汉头脑简单,只认胜负不问其他,若是自己能反败为胜大破鱼俱罗,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否则怕是弄巧成拙,日后想在军中树立威信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这几日固守营垒之余,也冥思苦想破敌之策,
却始终没有办法。今日谢书方前来李建成只当是他有了破敌之计,没想到所说的却是父亲布置。平素谢书方就不修边幅举止狂放颇有昔日东晋名士遗风。刘文静平阳之事未能办妥,前者蒲津渡兵败事先又未曾看破,在李建成面前地位大不如前。谢书方近来取而代之的希望,也就越发狂放起来。一入军帐便遣散左右,对李建成的态度也不算客气,口吻中很
有些教训的味道。说起来谢书方倒也并非一无可取,其相貌堂堂乃是晋阳城有名的美男子,虽然在李嫣看来其身上世家子弟浮浪气息太重,没有武人英气,但是晋阳城中对其有好感的名门
贵女也不在少数。其本身也是允文允武的人物,一身弓刀武艺很是了得,便是从小也曾耍qiang弄棒的李建成若是放开手脚较量,怕也不是他对手。此番攻打蒲津渡,谢书方也曾与鱼俱罗交过手,固然败在鱼俱罗手中,却也败得不算难看。至少全身而退未曾受伤,能从无敌猛将手下逃得活命就足以让他在军将面前夸我是极品炉鼎
口。比起武艺来,谢书方的谋略更为出色。年纪虽轻却是满腹韬略,谢家四百年传承底蕴非凡,其家学渊源见识出色,私下里亦自比谈笑间破符坚百万雄师的祖上。李建成爱
其才具敬其出身,是以此时谢叔方在帐中公开质疑李渊军令,又对李世民颇有诋毁,李建成也不曾发作,反倒是频频点头,一副礼贤下士模样。
“依君轩之见,不能让二郎带兵助我攻蒲津?”“自然是不能!我军与鱼俱罗连番交战,重瞳贼虽一时侥幸得胜,可是自身伤亡也重。其将帅不和军心不稳,只靠老儿蛮勇支撑场面,绝非长久之计。待他的锐气耗尽,难免兵败将亡。此时一支生力军上阵,足以左右胜负。二郎将兵前来,等若白捡功劳。日后人们说起来,只会说二郎用兵如神,一战得蒲津战败鱼俱罗,不会有人记得我等
浴血厮杀鏖战多日的辛苦。不但于郎君不公,就是对这些日子舍死拼杀的将士也不公道!”说到这里,谢书方的声音略略压低了三分,但是语气变得更为严肃:“二郎素有将略,于军中威名早著。若是此番再让他攻取蒲津,其军中威名便无可撼动。到时莫说是普
通军将,便是大郎身边这些世家子弟,只怕也会有人心生他念。难道大郎就想凭着一个嫡长身份,承继大业?”李建成面色微变,随后又恢复如常。摆手道:“我弟兄之事,君轩就不必多言了。大人既然安排二郎助战自有其考量,鱼俱罗又着实骁勇,若是二郎能打开局面未必是坏事
。我等顿兵于此,延误时机,若是桃花汛到来……”“二郎若能打开局面,于国公自然是好事,于郎君难道也是好事?二郎兵败平阳,折损了两千余骑,就连殷开山的族弟都扔在那里。纵有生擒执必思力之功,亦难抵其罪。某这些时日正联络军中世家子,准备拿下长安之后联名上疏,请国公穷治二郎之罪。纵不能真的将二郎论罪,也要夺了他的兵权,让他日后再不能与郎君相争。若是此番
他破了蒲津胜过重瞳贼,这些谋划全都成了镜花水月。久闻李家兄友弟恭,却不曾想贵昆仲亲厚至此,连大业都能拱手相让,谢某佩服得很!”军帐内一片寂静无声,谢书方双眼紧盯着李建成,目光锐利如剑,刺穿皮肉直指腹心。李建成竟是不敢看这位谋主的眼睛,脑海里回荡着其最后那句话:我们弟兄的情分
,当真亲厚至此?说来自家兄弟却是比大多数世家名门子弟更为亲厚,毕竟都是一母所生骨肉同胞,没有嫡庶之争。李家财雄势大执北地世家牛耳,家中子弟人人都有富贵,犯不上为了财
帛权势争斗。纵然行事上略有分歧,彼此之间往来不多,也不过是人各有志,不曾损害手足情分。可是事关大业……那便是另一回事了。昔日废太子与如今的大业天子,何尝不是一母所生骨肉至亲,想必也曾兄友弟恭骨肉情深,可是为了天下,照样闹出那场惨祸。自己和二郎,又能比他们强出多少?若论勇毅,江都那位大业天子怕是远不能和二郎相比,他都敢做的事,二郎何尝不敢?若是让二郎得了兵将之心,再立下赫赫武勋,自己这个嫡长身份在乱世中,还有几分作泛映出金色的丝丝光芒
用?谢书方此时又向前一步,“郎君所忧者无非蒲津渡。在我看来,不需二郎出马也一样可获全功。巨鹿郡公之子,令妹丈柴绍已然举兵响应,几日间便可直指蒲津。届时我军
破出死力猛攻鱼俱罗,以柴家兵马扪重瞳贼之背,令其腹背受敌不能兼顾。纵然重瞳贼三头六臂,也难免败亡,蒲津渡乃是我等囊中之物郎君又何须担忧?”李建成也知自家妹丈起兵之事,柴家的信使早已经往来军中,与自己约定时间共破鱼俱罗。只不过柴绍终究是李家女婿,若是李家首战就要靠女婿来助阵才能取胜,传扬
出去未免太过丢脸。是以李建成之前对于柴绍这路兵马并未看在眼里,还是想着靠自家兵马攻破蒲津,没想到谢书方反倒是把他们算作了胜负关键。谢书方道:“郎君好体面算不得错,不过大事在前,就顾不得那许多俗礼。郎君与柴大郎乃是至亲,众人共谋大事和分彼此?不论谁的人马,只要能破了蒲津都是一般。谁
让柴大郎是郎君的妹丈?他为郎君效力,也属应当。”他在“妹丈”二字上刻意咬得很重,让李建成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乃是暗指柴绍是外人。不管立多少战功都不足以撼动李建成的地位,真正对李建成有威胁的乃是李家自
己人,其中干系心里要分辨清楚。李建成并非愚人,如何听不出谢书方话语里所指?此番父亲安排二郎出阵,未尝不是打算借机给弟兄打和,免得因之前截杀家将之事生出嫌隙。若是自己拒绝,就是把父
亲的好意也给拒之门外。日后纵然两兄弟不至于反目,这道裂痕也再难弥补,兄弟情分要大受影响。若是顾念兄弟情分,让二郎出兵破了蒲津,把这份功劳送于他?李建成一念及此,脑海中却生出那熊熊烈火肆意燃烧的情景,不由得摇了摇头,把这份念头消除一空。自
古以来做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想要做大事就不能顾虑太多。再者自己日后登基保二郎富贵无忧,也不算坏了骨肉亲情!李建成深吸一口气,看着谢书方:“君轩所言不无道理,鱼俱罗刚勇过人,二郎同样性情鲁莽。若是二人沙场相斗,二郎有所损伤,阿娘面前不好交代,让他做些清闲差事
也好。只是大人的军令已下,我等该如何安排?”“此事不必郎君担心,一切交给某家来做。”谢书方面带笑容显得成竹在胸,不管是要当李家女婿还是李建成心腹谋主,都得有足够的本领匹配。此番为李建成做成这桩大事,那位李家九娘就飞不出自己的手心。日后李建成坐了天下,江左谢氏便可恢复旧日荣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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