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港岛东区,莦箕湾,老广街。
暴雨冲刷着满街的广式骑楼,从骑楼的排水口汹涌的流出,肆无忌惮的冲入街道,与其他雨水汇合。
头发略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的康利修立在街角的士多店窗前,定定的望着外面的暴风雨,身后则是当初那个十五六岁,样貌清丽,在街上卖兰花的少女,此时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走过来:“康先生,天气寒,我和阿妈煮了热汤,喝一些祛湿气吧?”
康利修转过身,看向少女,憔悴的脸上挤出个笑容:“多谢阿娣,我没事,等你大哥他们返来,让他们喝驱寒好了。”
说完,康利修就继续收回目光,看向外面,眼神炙热,充满渴望。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瞬间迸发出的光芒,康利修看到远处街上十几个人正趟着满街的雨水朝这间士多店方向走来。
下一秒,眼前画面就再度变成了漆黑。
康利修看到人影后,整个人精神一振,迅速转身,让过少女,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打开士多店的店门,立在骑楼风雨廊下,顾不得此时风雨廊完全无法遮挡这场暴风雨,任由雨点朝着他整个人淋来。
少女急匆匆在后面跟上来,手里的热汤此时已经换成了一柄竹柄伞,撑开努力垫着脚帮康利修遮挡风雨,康利修察觉到之后,转过身对少女一笑:“还是我来吧。”
接过雨伞,康利修自己撑着,把伞面尽可能举到女孩头顶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淋在雨中,少女则脸色有些羞涩,动作悄然的稍稍朝着康利修身边站了站。
康利修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狂风暴雨的香港黑夜,而少女的眸子里,则只有康利修一个人的模样。
老广街上,十几个身披黑胶雨衣的人影躲进了沿街的风雨廊下,为首的人影摆摆手,十几个人顿时沿着街道朝着各家散去,只有为首的人自己迎着康利修和少女的方向走来。
“康先生。”
来人放下雨帽,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孔,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也许是住在海边久了,脸上带着被海水锈蚀出的沧桑。
“耀福兄,快进来,辛苦了!”
康利修急忙让开身形,示意男人进家门。
这时,少女才从康利修的身上收回目光,刚刚看到自己哥哥:“五哥,你回来了?”
甄耀福对自己妹妹甄六娣的表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叹口气,跟着康利修一起进了房间。
把滴水的雨衣脱掉,随手扯下挂在房间吊绳上的旧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甄耀福语气随意的对康利修说道:“放心,留了人不分昼夜的守着,东西在香港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但是到了莦笈湾,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只要我们不死绝,保证不会让东西出差池。”
康利修却脸色严肃的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莦笈湾老广街,街名已经说明了这条街的住户来自哪里,自然是来自省城广州,从香港还是个小渔村的时候,广州就有人来此地打鱼谋生,可以说除了新界那些原住民,莦笈湾这一带的外来者,绝对可以对外自称是香港人。
不过莦笈湾之前只算是广州渔民的聚集地,真正从渔民贫民聚集地发展成现在这种地步,是在一九三八年年末之后,三八年末,省城广州沦陷,大批广州百姓逃亡香港,定居此地,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广州人,把莦笈湾从一个单纯的大渔市变成了一个独立于香港岛东端的小广州城,而且因为大批广州人因为来香港时间短,所以都是低调生活,也很少去与其他香港本地人抢生意,真正说起来,莦笈湾大多数都是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小生意,小富即安。
除了各行各业的广州百姓,莦笈湾还有一批比起吊颈岭那些国民党溃兵更让人敬佩的军人,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一二百人,是三八年与日本华南派遣军正面打到弹尽粮绝的国民党六十三军一五三师四五八旅部分官兵,这批军人不同于吊颈岭那些溃兵是在内战失败后逃来香港,而是在广州沦陷,余汉谋,吴铁城那批人不战而逃之后,被康利修面前的甄耀福,以及死于香港沦陷的甄耀福四哥甄耀东,带领下心灰意冷,不愿再为国民党卖命,辗转来到香港莦笈湾定居。
这些军人是真正的南粤子弟,当初北伐老粤军的班底,其他大批粤军因为作战强硬,被抽调去参与武汉会战,加上蒋中正战略判断失败,认为日军在华南不会展开战事,只是在广东补充了大批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只留下不多的几个旅是粤军老兵。
日军南下,其他国军部队接战即溃,唯独这些土生土长的南粤子弟,上至官长,下至兵卒,死战不退,甄家五兄弟全都是广州人,也全都参了军,读过讲武堂,在四五八旅钟秀峰旅长麾下任职,钟秀峰曾得意的对外人介绍自己麾下甄家五兄弟,称自己麾下甄家五兄弟乃是五虎上将,后来这个绰号在军内传开,甄家五兄弟五虎之名传的颇广。
大虎甄耀华,四五化人回国吗?”
甄耀福是个从戎的武夫,传统思想让他对这个比他年轻的文化人颇为尊重。
康利修知道自己这次做了什么,让器重自己的宋天耀担了多大的风险,在这次转移物资期间,其他亲近大陆的报社同仁早已经上了国民党的监视名单,唯独他这个小报纸的社长当初按照宋天耀的吩咐,只负责出钱,从不刻意表露亲近,所以算是隐藏的很好,可是这次是七十一架飞机,国民党又早早的盯上了其他人,没有更合适的人适合偷天换日,把飞机那些珍贵的零件,发动机运走。
文人从不乏热血之士,康利修得知两航飞机一事之后,开始并没有想过靠宋天耀帮自己,只是自己低估了国民党在香港暗处的力量,如今卡在节点处,进不得,退不得,进一步死,退一步也是死,他死到不觉得什么,如果一条命换七十一架飞机的发动机,显然太值回价钱,死在坟墓里他都会笑醒,可是偏偏是卡在毫无运走可能的点上,航运大罢工,哪艘船出海,自然哪艘船就是国民党的目标。
无奈之下,康利修才想起老板在澳门的朋友贺先生,结果从他希望贺先生出手帮忙的那刻开始,宋天耀就被动卷了进来。
“啊……”康利修想着宋天耀此时的心情,没有回答甄耀福的话,此时茫然抬头看向等待答案的甄耀福,有些呆滞的笑笑:“我老板,他疯了,而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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