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筠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干脆什么都没有说。
步以容说的那些,纵然是发生在阎天邢身上的,但她依旧觉得离自己很远。
忽然就能理解阎天邢在问及她过去时的心情。
他们都有着难以跟对方言说的过去。
可,那都是过去。
过去发生的事,纵然现在听起来再如何心疼,也无法真正去触及。
过了片刻,步以容站起身,又给墨上筠倒了杯水,温的。
再次坐下来后,步以容开始说另一件事。
“今天更早一些的时候,龚队有找到我,说该考虑一下阎队坏消息的处理方法。”
墨上筠微微抿唇,眼眸的颜色沉了些许。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队不可能没有队长。
如果阎天邢真的出了事,肯定会选取新的队长。
步以容这个副队长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不可避免,得为现实着想。”墨上筠并没有反感和激动,而是非常冷静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情归情,理归理。
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步以容有些惊讶,“还以为你会稍微有些抵抗。”
“没必要。”墨上筠说,“这个不重要。”
只要阎天邢能活着回来,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孰重孰轻,她分得清。
步以容道:“龚队私下里跟我说的,他怕你有意见。”
墨上筠惊讶。
龚队……顾及她做什么?
看出墨上筠的心思,步以容无奈地笑了笑,“都看得出来。”
墨上筠眼皮子一跳,愣了愣后,忽的道:“倒成我们自己折腾了。”
步以容道:“不过这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
墨上筠抬了下眼。
倒也是。
她所坚持的、所思考的,除了阎天邢,不会有人在乎。
别人眼里,她和阎天邢不过是闹别扭有纷争罢了。
只有她知道,她和阎天邢的僵持,这段时日的考虑,是有多重要。
有人能理解,但他们不在意。
呼出口气,墨上筠喝完那一杯温水,然后同步以容告别。
步以容给了她一件雨衣。
*
这次路过阎天邢办公室的时候,墨上筠看了一眼,然后把门关上才离开。
抵达一楼的时候,她看到了燕归。
在雨中训练了一个上午的燕归,此刻浑身都湿漉漉的,作训服的颜色偏深,他脸上的伤痕还没有好却,眼睛却跟被打磨过一般,锃亮锃亮的。
“墨墨!”
燕归朝她小跑过来。
墨上筠打量他一眼,“不训练?”
抬手一摸鼻子,燕归脸上扬起一抹笑,“训练刚结束呢。”
墨上筠看了下时间。
还真是。
不过,刚结束训练也就几分钟时间罢了。
墨上筠问:“没去吃饭?”
燕归道:“听说你来办公楼了,我就来看看。”
“找我有事?”
墨上筠问着,把雨衣给穿在身上。
雨衣是黑色的,很大,往身上套的时候很轻松。
闻声,燕归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难得的没在他身上见到轻松欢乐的神情,两道眉毛轻轻拧起,看起来安静很多。
“也没事,就想见见你。”燕归挤出这么句话来。
打知道阎天邢的事后,燕归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墨上筠的。
当时有训练,燕寒羽带着的,他没有办法。后来有时间了,他想来找墨上筠,被言今朝给拦住了。
言今朝说,墨上筠不一定想见他,也不一定想他提醒她这件事,这时候安慰反而是最没用的东西。
燕归思来想去的,觉得言今朝说得很有道理,所以索性就放弃了。
但这次听到墨上筠过来,他想都没想就跑了过来。
尽管,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将雨衣给穿好,墨上筠静静地站了几秒,她的视线掠过被雨幕遮掩住的基地建筑,然后滑落到低头说话的燕归身上,她笑了笑,说:“我也没事。”
燕归倏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墨上筠提醒道:“早点去吃饭。”
话音落,墨上筠走进雨里。
燕归愣了一下,然后紧随在墨上筠身后。
燕归说:“墨墨,你也没有吃饭吧,我们一起去呗。”
稍作迟疑,墨上筠问:“会把你的鸡腿给我吗?”
燕归忙不迭地点头,“会会会,我还给你抢鸡腿。”
“那行。”
墨上筠给应了。
燕归便屁颠屁颠地同墨上筠去食堂。
想象中的墨上筠,跟他所见到的差不多。
他心目中的墨墨无所不能,是断然不会崩溃的。
天塌下来,她也是最后一批倒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不知道该跟墨上筠说什么,就想着能跟在她身边,哪怕是听她说说话。
在一队的食堂,燕归逮住两个慢一步打饭的,顺利地打劫了他们的鸡腿。
那一餐,墨上筠吃了四个鸡腿。
但是,出奇的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墨上筠吃得很饱。
燕归亦步亦趋地将她给送出一队。
及时止步,墨上筠偏头看他,似笑非笑的,“还想跟我回女队玩儿?”
燕归停顿了下,才依依不舍地说:“那墨墨,你注意安全。”
“……”
墨上筠花了三秒思考这条路上“遭遇不测”的可能性。
除非一道雷下来将她给劈死,她是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了。
她总结出来的是,燕归这样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的,竟是也有嘴笨到不知该说什么的一天。
仰起头看天,雨下得小了些,密集的细雨迎面洒落,带着些许入秋的凉意,墨上筠眯了眯眼。
片刻后,墨上筠拉了拉雨衣帽子,偏头朝燕归说:“放心,他会回来的。”
他说的,不会有事。
阎天邢不是个食言的人。
有时候墨上筠是个极端的现实主义者,相信根据、理论,从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在阎天邢这里,她往往有些理想主义。
燕归看着雨中的她,忽然有些想哭。
*
下午回一队的时候,墨上筠被丁镜和百里昭摁着回宿舍睡了一觉。
睡了四个小时。
本以为难以入睡的,但躺倒的时候就睡着了。
就连丁镜结束午休跑去训练了她都不知道。
结束冗长的睡梦,墨上筠眯着眼从床上坐起身,午睡时间一长,让她大脑有些昏沉、不清醒,外面厚重的雨声落入耳中,气息是凝重而沉默的,这让墨上筠的思绪难免有些烦乱。
手指轻捏着眉心,墨上筠闭目缓了会儿,然后翻身下床。
她从床上跳下来时,赤脚踩在地面,脚心有点凉。
往椅子上一坐,墨上筠穿好衣服鞋袜,跑去阳台用冷水洗了个脸。
她站在阳台往下看的时候,见到了一抹撑着伞走来的身影,以及在半空中盘旋的雄鹰。
佛祖迎面扑了过来,扑腾着它那宽敞结实的翅膀,差点儿跟墨上筠迎面撞上。侧身险险避开,却被它洒了一身的水。
偏偏它还亲昵地站在她肩上,羽翼上的雨水染湿她的肩膀,粘乎乎的。
墨上筠偏头看着这只捣乱的雄鹰,它却毫无雄鹰的风范,叫了一声后,就用坚硬的嘴碰了碰她的鼻尖,好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抚。
这小东西还挺通人性的。
组建二队后,墨上筠就一直在忙活,就干脆让阮砚和一队的养着,偶尔才去看看它,后来出差后,就没再跟它见过面了。
但它倒是跟自己一副熟得很的架势。
贼亲。
索性也不介意它淋湿自己的肩膀,墨上筠逗了逗它,再往下看了一眼,见撑伞的人走近了,便转身离开宿舍,一路下了楼。
来的果然是阮砚。
前天晚上他外出办事,刚刚才回来。
此刻,他还穿着外出的便装,手里撑着一把伞,从阴郁厚重的雨幕中缓步走来,依旧是那清雅俊气的贵公子,身姿笔挺,气质矜贵,骨子里依旧有着那几分随意和散漫。
跟他相比,墨上筠堪称狼狈。
午睡过后头发乱糟糟的,皮肤苍白,佛祖安静地站在她肩上,衣服湿了一块。
好在那份桀骜气场还在,撑得起这份狼狈。
停下来的时候,阮砚淡淡地看了墨上筠一眼,然后说:“我听说了。”
歪了下头,墨上筠笑笑,问:“没带礼物回来吗?”
“喏。”
阮砚从兜里掏出一样物品丢给她。
一串俗气的珠子。
他去的是一个村庄,有少数民族在,这串珠子有那么点异族风情的意思。
墨上筠问:“几块钱?”
眼睑一抬,阮砚说:“十块钱三个。”
“也算赚了。”
墨上筠顺势将珠子放到裤兜里。
她上次出差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给阮砚带。
阮砚倏地问:“你知道DARK吗?”
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墨上筠心思一转,狐疑地问:“单词还是……”
“佣兵组织。”
阮砚简单明了地回答她。
墨上筠脑海里忽然闪过某些信息。
DARK,佣兵组织。
准确来说,现在是一个佣兵公司,生意做得很大。
墨上筠眯了眯眼,“裴霖渊?”
“嗯。”阮砚点点头,说,“夜千筱说,她给你牵过线。”
“是有这么回事儿。”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和夜千筱他们跟猎枪有过接触,那时候夜千筱跟裴霖渊打探消息时,顺带将裴霖渊介绍给她。
时间太久,她已经将这个人给忘了。
但是她后来知道,裴霖渊是佣兵集团的首领,而那个佣兵集团以前的名字就叫DARK。
阮砚道:“他们给钱办事。”
墨上筠一抬眼,说:“我好像有点钱。”
阮砚便说:“找他吧。”
阮砚的冷静,给的消息,顺利拨开了这无处不在的死气沉沉的氛围,刹那间为其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
GS9所在的位置距离柏林镇太远,而且他们的队员都有事要做,所以纵然他们再如何焦虑担心,上面的领导也是不可能批准他们去搜寻阎天邢的。
相较于找阎天邢,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所以,只能依赖于当地警方。
这是最简单便捷的方式。
但是当地警方是不可能会坚持太久的,有些现实问题他们不得不考虑,有时候于情而言,他们也不想就此放弃一个生死未卜地英雄,但命抵命的事摆在跟前,于理而言他们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武警至今没有找到阎天邢,很快就会撤退。
而在GS9心急如焚的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眼睁睁看着搜寻队伍撤退,也不是他们所想等到的结局。
既然等待没有用,担心也没有用,那么解决一件事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自己动手去做。
眼下武警撤退已成必然,阎天邢能不能找到还另说,那么,不如找其他的方式——用钱做生意,让那些可以做到的人,心甘情愿地来做这件事。
等价交换。
墨上筠以为跟裴霖渊达成交易会很困难,但电话一通,墨上筠简单介绍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后,裴霖渊似乎想起这么个【夜千筱的妹妹】,所以在说明价格得到同意后,裴霖渊一口就给答应了。
从头到尾不到五分钟,办事干脆利落。
拿钱办事,无需情理。
墨上筠先支付了一半的佣金,等有阎天邢的确切消息后再支付另一半。
看着划过去的拿笔巨款,墨上筠不由得吐出了口气。
入伍当兵果然是有好处的,最起码,部队包吃包住有衣服穿,还免了外出购物消费这一项……
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加起来,正好足够跟裴霖渊的这一笔交易。
一言不发地看着墨上筠这一通操作的阮砚,忽然在一旁说道:“阎天邢有钱,等他回来了,让他还你。”
墨上筠愣了一下,把手机放回裤兜里。
她看着面色冷静一如既往的阮砚,不由得勾唇笑了笑,“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回不来的时候,你是第一个说‘等他回来’的。”
阮砚静默片刻,说:“他还欠我一台电脑。”
为阎天邢额外工作,把电脑给报销了,阎天邢说出差回来后补他一台新的。
“欠的债还挺多的,”墨上筠啧了一声,然后说,“他要不还你,我帮你揍他。”
“你说的。”
“哎!”
墨上筠点了下头。
阮砚轻轻一笑,说:“你又做不了主。”
“……”
墨上筠一时哑言。
轻咳一声,墨上筠停顿了下,然后有些别扭道:“那什么,革命交情还在的嘛。”
阮砚便又笑了,这次褪去了些许冷清,笑容看着有些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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