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再次开始的时候,墨上筠并没有出现。
在承受住一整晚的怒火后,陈宇终于想到了他的反击办法——找借口让墨上筠离开。
于他而言,眼不见为净。
他让墨上筠去协商最新一批器材的问题,因为他们是新的特种部队,很多设备都不太完善,这次器材分配到他们这里有一批是比较老旧的,陈宇当然不高兴,但没空去管,就找机会让墨上筠去了。
事情办成了,陈宇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但事情若没办成,到时候陈宇就有机会在墨上筠这里出口气了。
正好,让易茴来代替墨上筠管理一下女兵,熟悉下带兵的流程。
跟墨上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手段严厉不同,易茴是从头到尾连一根头发丝都带着认真严谨的人。
她不会动不动就笑,最起码,无论何时见到她,都会见到她那一张严肃的面孔,她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只说该说的话,句句重点,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她会按照陈宇的规定做事,该怎样就怎样,管你状态是否不对,她都不会有人半点手下留情。
在这一批人里,女兵中有好几个在生理期,因在部队训练的原因,她们在这一块都很难安稳度过,多数都疼得死去活来,梁之琼就算其中一个。
易茴看出了她们的问题,然而,就算是这种特殊情况,她也不会有丝毫手下留情。
她们在冰冷的泥坑里打滚,不合格就要重来,在墨上筠那里,差个几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毕竟这方面她们天生劣势,没必要为难,但易茴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梁之琼意识到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足够一个小时都在泥坑里打滚。
没办法,无法在要求时间内完成就要重来。
于是,就算累的死去活来,都有人暗地里吐槽易茴,以及……怀念墨上筠。
——“我现在觉得墨教官就是天使。以前吧不觉得,一有了对比,我就觉得,她就是冲我笑一笑,我都能心甘情愿爬完五公里。”
——“刚有个女兵因为生理期疼的在地上打滚呢,易教官一脚就给踢过去……简直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怀疑她是没有生理期的。”
——“果然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墨教官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么邪恶的人,我竟然觉得有些想她。”
……
对于学员来说,这个上午过得很慢,一分一秒地往下熬,本来就是难受的过程,可在遇到易茴后,她们觉得这时间如同翻倍了似的。
按理来讲,教官如何,对他们而言是没有差距的。但是,教官之间的反差与对比,多少会对他们的心态和行动早就一定的影响。
墨上筠严厉归严厉,但让她动手去对学员拳打脚踢,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虽然总是会欺负学员,几句话就能让学员暴跳如雷,但他们总是抱着骂娘的心态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不敢懈怠。——因为墨上筠无论是挖苦还是嘲讽,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都是事实。
他们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易茴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不太会骂人,但板着脸面向他们的时候,就像是立于某种高傲姿态俯视他们,那是一种不对等的姿态,所以他们下意识升起反感之意。
更何况,无论何时,易茴对他们都算不上友好。
好在,上午的训练总算结束了。
中午时能喘口气。
*
墨上筠开车回来时,正值中午时分,也赶上了一顿午餐。
中午情况不错,最起码,所有学员都在食堂里,有吃饭的机会。
只不过,她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黄土泥泞,被水浸染得湿漉漉的地,看起来尤为狼藉。
墨上筠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安静的食堂。
坐得满满当当的食堂里,两百来号人,竟然听不到任何说话的迹象,只有咀嚼食物和筷子夹菜的声音。
这是陈宇的规矩——在吃饭的时候,决不允许说话。
当然,这也是很多部队的规矩,所以他们都很老实地遵守了。
墨上筠环顾一圈,瞅见那些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没一处是干净的,沾着泥土和水渍,甚至还有些不知在哪儿蹭上的黑色痕迹,每个人都在雨里经历了一个上午的折磨,精神颓靡,连带着吃饭的动作都是直接往嘴里塞的,甚至有的为了节省时间而不咀嚼就往肚子里吞……当然,也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的。
训练强度确实很大,乃至于姬珅和杜无为这等比较突出的,精神状态都算不上好。
当然,也有可能是天气太冷了,衣服被打湿后,浑身直哆嗦。
墨上筠大步走向在旁守着的林矛和易茴二人。
教官和学员的就餐时间是不一致的,学员先用餐,就给三分钟的时间,等他们吃完后,才是教官的吃饭时间。
看学员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
“谈的怎么样?”林矛朝墨上筠问。
“差不多了,”墨上筠道,“明天就会把新器材送过来。”
“真的?”
林矛难免一愣。
这件事在训练开始之前,陈宇就去交涉过了,但几次都被打回来,说是日后再议,次次将陈宇气得不行。这件事派墨上筠出马,大家都知道是陈宇在针对墨上筠,如果墨上筠动用关系来解决,那陈宇估计会愈发看墨上筠不爽了。
现在墨上筠处理速度这么快,不会是……
“嗯。”墨上筠随意耸肩
一桩小事而已。
“你怎么办到的?”林矛颇为担忧地问道。
微微一顿,墨上筠瞥见林矛神态间的急切,恍然间忽的明白了什么,于是轻笑一声,“我就说了一下老旧器材会导致的恶劣后果,顺便估算了一下死亡率。”
这么点小事,她当然不会找关系来解决。
换句话说,就这点小事,她还需要关系来解决的话,现在压根没可能会站在这里。
所以,她在路上的时候特地耽搁了点时间,根据那一批老旧器材的型号和损坏程度,做了一个整体的分析,再根据极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稍微夸大了一点,阐述了一下会引发的严重后果。
数据清清楚楚地摆上去,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的思想工作,也不是愤怒担忧的咆哮争辩,她的分析一放上去就引起了重视。
这可是备受重视的新特种部队,如果在这批器材上除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他们也有连带责任。
更何况,墨上筠已经将后果说得清楚明白了,到时候真有意外的话,墨上筠完全可以甩锅。
于是,再费点口舌,这件事就圆满被解决了。
林矛听了下墨上筠的讲述,不由得惊叹于墨上筠这般有效率的办事能力。
妈的,全能啊,他们简直捡到宝了。
以前就知道墨上筠会做事,但现在一看,简直太会做事了!
易茴在一旁听着他们俩说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三分钟倒计时结束后,颇有深意地看了墨上筠一眼,然后拿起哨子重重地吹了几下。
“哔——哔——哔——”
吃饭时间结束,所有人外面集合。
“你先去吃吧,我们待会儿就来。”
听到哨声,林矛朝墨上筠交代道。
他们还要集合、整理下队伍,要过会儿才能来吃饭。
墨上筠点了点头,等到他们和学员都离开后,就去炊事班找吃的了。
奔波了一个上午,她确实有点饿。
“墨教官,你确定要现在吃饭?”
见到墨上筠,炊事员有点惊讶地问。
“嗯。”墨上筠眉头微动,意识到炊事员神态不对劲,不由得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不是,你们的饭菜都准备好了,就是……”年轻的炊事员看了眼门口,然后朝墨上筠道,“咳,陈教官没来。”
墨上筠挑眉,“有要等总教官一起吃饭的规定吗?”
“那倒没有。”炊事员有些尴尬。
虽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墨上筠不等陈宇一起吃饭,没准会引发陈宇的再次不满。
——墨上筠跟陈宇关系不好这一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更何况,昨晚墨上筠等于是将他们俩的不合关系号召天下了,这要是能好起来,才奇了怪了。
炊事员是为墨上筠好,才去提醒的,没想墨上筠压根不在意,他也无奈,只能老实去给墨上筠拿她的午餐。
都是套餐,三菜一汤,两素一荤,外加一个小菜。
墨上筠拿着套餐,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一拿起筷子,就听到门口的动静。
她掀了掀眼睑,见到陈宇的身影,不急不慌的停顿两秒,果不其然,陈宇的视线朝这边扫过来,见到她后神色一顿,然后冷哼一声,就跟其他的教官一起去吃饭了。
有陈宇在,没人敢跟墨上筠坐一桌。
墨上筠倒也无所谓,安安静静地吃完午餐,然后去跟陈宇说明了最新器材的事,然后亮出了在路上制定的说服方案,在把一干人等惊得快掉下巴的时候,如世外高人一般,没有任何领奖心态,就那么云淡风轻地离开了。
原本以为能在这里抓住墨上筠小辫子的陈宇,因为墨上筠来了这么一出,差点儿没有气得吃不下饭。
太生气了。
陈宇刚平静了一个上午的心情,就在这么转眼的功夫里,被墨上筠破坏得一干二净。
众人都看出来,纷纷低下头,不敢贸然说话。
*
中午的时间里,墨上筠去了趟学员宿舍楼。
学员在三分钟吃饭、三分钟洗澡、四分钟在路上的时间外,还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所有学员都会选择趴下来睡觉。
甭管你是躺地上还是对准窗口,在这种强度的训练折磨之下,就算是睡在露天的水坑里,他们都能就此倒下不起。
人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真的不会管那么多的。
虽然一晚没睡,但墨上筠精神状态不错,无所事事地转悠一圈,顺带抓了下自己那俩助教,询问了下上午的训练情况。
这二位虽然是她的助教,不过,也不止是格斗训练时才出场的,平时也会跑跑腿监督一下啥的,所以对上午的训练多少有点了解。
当初墨上筠第一晚到这里,这两位助教就见识过墨上筠的本事,消除了陈宇带来的偏见,加之昨晚墨上筠的解围,让他们俩对墨上筠的好感度持续上升,现如今已经将墨上筠当成自己人了,所以就墨上筠打探的事情,都原本地同墨上筠说了。
除了训练,他们还说了下易茴被学员们私下吐槽的事。
“易教官是猎人集训营出来的,据说先前还在木笛手里做过事,就是不知道啥原因……反正后来离开了。反正她带兵没说的,二话不说,就一个字,狠!两个字,忒狠!做事一点都不留情面的。”助教如是说道。
易茴比墨上筠来得早,按理来说他们更熟悉易茴才对,但实际上,易茴跟他们交谈的时候少之又少,基本说话也只是传达命令,许是是被陈宇招进来的,也就服陈宇一人,所以就对陈宇的命令言听计从,而其他人……那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他们往往怀疑,他们在易茴眼里不过是一堆空气,压根没有存在的意义。
“哦?”墨上筠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问,“她怎么个狠法?”
俩助教对视了一眼,倒也没有瞒着她,将易茴带兵的方式一五一十地给说了。
易茴带兵之狠,在于她完全没把学员当人看,不仅是态度上,还有行动上,打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可以说,是很没人情味的一个人。
但,这样的人最招陈宇的喜欢。
相较之下,墨上筠这种吊儿郎当,没规没矩的,就算没有身后的背景,也同样不会受陈宇的喜欢。
没办法,个人的口味不一致罢了。
听着听着,墨上筠从最初的感兴趣,到后来的心情沉重,变化很明显。
俩助教说到最后,对那些处于生理期还要被苛刻对待的女学员们,多少还是带有一点同情的,相对的,就对易茴有点怨气。
“对了,生理期这件事,我倒是真听说过,易教官不是参加过几个月的猎人训练吗,那鬼地方不是人待的……但我听说,她当时那什么,反正应该也疼得很严重吧,结果是一声不吭熬过来的。神人呐。”说完,身为大老粗的助教,还有点羞涩地挠了挠头,朝墨上筠问,“墨教官,你们那……是不是真疼啊?”
墨上筠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种事,几句话的科普是办不到的。
“咳,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先走了哈。”
旁边一助教,直接拉住了傻乎乎问话的助教,一把就将人给临走了。
墨上筠也没再多问,目送着他们俩离开。
但,视线再一扫向宿舍楼的时候,神情却若有所思。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以前只觉得不对劲,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现在……她好像知道不对劲之处在哪儿了。
归根到底,观念不同。
她不知道要怎样的训练手段,才会训练出他们想要的那些能打仗的人,但是,在她的记忆力,所有训练过她的人,都是将她当人看的。
所以,很多超出这个范围的事,她都难以接受。
“墨上筠!”
墨上筠抬腿想离开宿舍楼,但却被忽然给叫住。
她回过身去看,见到秦莲的身影——她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正一步步地往下走,见到墨上筠视线扫来,她的脚步加快了些许。
秦莲冷着一张脸,一路走到墨上筠跟前。
雨已经停了,墨上筠寄站在宿舍楼楼下,脚踩着泥泞土地,但身上却无比干净。
“什么事?”墨上筠问。
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他们的休息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你上午在哪儿?”秦莲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上筠,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字一顿的话语如同在质问,“你不是我们的教官吗,你上午在哪儿?”
墨上筠凝眉,有些莫名。
秦莲深吸一口气,用带有怨气的眼神看着墨上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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