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渊睁开眼睛,然而,黑如幽潭,深不见底,却无半分听到靖婉时应该自然流露出的温情。如果靖婉猛然间站到他面前,指不定会以为他已经换了一个芯子。
李鸿渊身边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从早到晚都处在极度紧绷状态中,那种压抑,似乎随时都能让人窒息,哪怕主子什么都不说不做,仅仅是看你一眼,你就能像是被扒光了而后置身于冰天雪地中,那种从内到外都冻住的感觉,甚至会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行动能力,成为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在他们主子娶王妃之前,同样也很恐怖,阴鸷暴戾,喜怒不定,但至少让人觉得还是个人,而现在的人,真的不像一个人,而是真正的无情无心的魔神。
是人,再恐怖,他多数时候也是正常的,是讲理的,他们是暗卫,是死士,一切都属于主子,面对主子的时候,其实不存在什么恐惧,不管他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能接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现在,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时时刻刻都处在死亡的边缘,不是干错利落的死,而是备受折磨带着连灵魂都颤抖的恐惧而亡。
没有任何时候像这短时间这般,希望王妃在。
然而,他们心里又很担心,王妃真的适合见现在的王爷吗?
尽管王妃在王爷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全天下加起来也不能与之相比,王妃占据着王爷全部的心神,但是,如果王爷没有心呢?是不是就意味着,在王爷眼里,王妃就跟其他人一样?
王妃与王爷鹣鲽情深,因为没出过什么大事,就没有生死相随情况,然而,他们心里很清楚,真有那时候,肯定是上碧落下黄泉至死不渝,由此可见,如果王爷对王妃断了情,绝了心,对她的打击会有多大,王妃现在的情况特殊,大受刺激之下,说不得……
不过,他们心里依旧抱着希望,即便是现在,王妃在王爷心里也是特殊的。
王爷身上是锁情蛊,锁的是另外一条与王爷身上的蛊配对的雌蛊的主人,在正常情况下,中了这样的蛊,王爷心心念念的只会是另一条蛊的主人,对她唯命是从,对她之外的人都冷漠无情,然而,王爷现在的情况却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并不存在那特殊的唯一,锁情蛊真的就只是“锁情”了。
雌蛊的主人之前想要靠近他,结果差点命丧黄泉,若不是雌蛊对雄蛊有绝对的支配权,雄蛊主人如果有伤害雌蛊的念头,立马就会反噬,因为反噬,那女人才从王爷手下逃过一劫。
而他们也没办法对那女人动手,且不说雄蛊会控制主人保护雌蛊,这作用比锁情还霸道,在主子身上却不是绝对无效的,偶尔会起作用,另外,那女人身上据说还有一种替身蛊,是母蛊,而子蛊的携带者,会代替她承受外界的伤害,而子蛊在王妃身上。
尽管对于这个说法他们持怀疑态度,然而,这些日子,见识了蛊的诡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们现在其实相当的被动。
然而,事情也并非完全的被动,至少,王妃的情况,他们其实都知道,而并非如同某些人所想的那样一无所知。
想也该知道,依照王爷对王妃的重视忠诚,就算是相信了尘大师,也不可能一点安全防护都没有,只是,这些人隐在暗处,一边是保护,另一边也是监视,要将那内贼给揪出来,所以说,靖婉醒过来,消息传不出去,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大笑话。或许不能知道李鸿渊所在的位置,但是,传递消息,总有他们特殊的渠道。
事情的发展,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情况如何?”冷冰冰的,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近来的人低眉敛目,将之前的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不用去看,基本上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以往,若是听到有别的男人靠近王妃,还是心怀不轨的那种,王爷绝对会立马暴起要将人碎尸万段,现在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可见不正常到什么程度。
通常情况,一个男人,就算是对自己的妻子没有感情,也会有着占有欲,不会容忍别人染指,怎么就偏偏没反应呢?
是因为完全不在意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早就下令弄死锁情蛊雌蛊的主人了,雄蛊主人对雌蛊主人绝对的忠诚,绝对的维护,却不存在雌蛊死,雄蛊也跟着死的情况——这大概是研制锁情蛊的女子,要的是某个男人绝对的感情,又因为爱着对方不想拉着对方一起死。
既然只要不是自己下手,就没事,依照活阎王的为人,又怎么会愿意被人控制,他只是被锁情,又不是换了性情,事实上,没有了“情”的枷锁,他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可是他没有,除了最初雌蛊主人想靠近的时候,其余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做。
是到底还是受到了锁情蛊的影响,还是依旧在意着王妃的安危?
李鸿渊复又闭上眼睛,“准备一下,明日便将事情解决了。”
“是,主子。”
“灭灯,出去。”
三个人都没再出声,悄无声息的灭了灯,出去,关上门。
李鸿渊整个人都陷在黑暗中,他的情况并不怎么好,受到锁情蛊的影响其实比他手下的人所预知的要严重,之所以完全冷得像冰块,是因为他不能轻易的牵动情绪,一旦有情绪起伏,受到锁情蛊的影响就会加重,加重了,就意味着可能会莫名其妙的对雌蛊之主产生感情,那是李鸿渊非常抗拒的东西。
他只是被锁了情,不是失忆,或许感觉不到对靖婉的爱意,但是跟靖婉相处的点点滴滴是再清晰不过的记忆,不带感情的去翻看那些记忆,也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相反,或许是因为锁了情,没有感情来克制那变态的占有欲,他更想将靖婉锁起来,所以,对于敢窥视靖婉的人,岂会半点不在意。
只是第一次情绪失控,险些就让锁情蛊控制他,所以,他一直在压制自己,压制自己各方面的情绪,这跟之前靖婉陷入沉睡时的状态差不错,紧绷到了极致。
那种感觉绝对不好受,意志力不是强悍到极致,是绝对做不到的。——须知,根据摆夷族历史,锁情蛊诞生上千年,从来就未曾有过失败的先例,其中不乏一些意志坚定的大人物,最终也没能逃脱过,那就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一般的本能。
李鸿渊晚上睡得很少,比娶靖婉之前还少,而且很浅,就算是睡了,也只是半睡半醒状态,因为他现在易梦,梦中的情绪很大。
压制得太狠了,李鸿渊面上像一座冰山,冰层下面,却像是喷涌到了极致的火山,外面的冰层很坚硬,但其实也很脆弱,一般情况怎么敲都不会碎,但若是契机对了,可能只要轻轻的点一下就能碎了。
火山爆发是什么结果?——生灵涂炭!
靖婉虽然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睡眠环境,但是,睡得其实不怎么好,除了简易小屋外面的的故意制造噪音,还因为她老是做梦,梦里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么美妙,一直都在似睡非睡中徘徊,外面都能察觉她的不安。
靖婉最后彻底的惊醒了,不过,却没发出什么响动,也没有起身的打算,黑夜中,睁着眼睛,就算外人看不见,也改变不了空白无神的事实。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起来,靖婉这才回过神,伸手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
而李鸿渊同样不好受,之前几日差不多消失的梦,在这时候再次的降临,而且来势汹汹,裹挟着滔天巨浪之势,无情的像他席卷而来,而梦中的情形,让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原本还算安静的锁情蛊剧烈的活动起来,影响着李鸿渊的情绪,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雄蛊这么明显的动静,雌蛊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呢,它有反应,它的主人也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于是,另一头的屋子,房门被打开,一个倾城绝色,穿着异族服饰的女子,仪态万千的跨过门槛,婷婷袅袅的走向李鸿渊这边。
只是,这个女子的步履姿态似乎跟她本人的气质有些违和,长相明明是那种明艳的张扬,穿着打扮也是显得热情外露,她的姿态却是内敛安静的。
女子自是被李鸿渊手下的人拦在门外,女子却并不介意,扬起浅浅的笑,整个人瞬间就鲜活起来,飞挑的眼角,上翘的红唇,没有刻意的勾引,也能让人妩媚多情,整个人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炙热而浓烈,让人不自觉的为之沉沦,只是,李鸿渊手下的这些人,就跟没有灵魂的傀儡似的,将她无视得很彻底。
女子在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或许还恼恨过,怎么会有人逃过她的美貌与魅力,一而再再而三,也就习惯了,她全部的心神都在李鸿渊身上,锁情蛊的都锁不住的男人,不愧是她瞧中的,强烈的征服欲,让她将其他人都抛到一边。
就她所知,锁情蛊的的确确出现过并没有一开始就成功的例子,所以,在李鸿渊没有第一时间爱上她的时候,她也并不意外,如果真的立马就成功了,她才会失望,有挑战的东西,她才喜欢,而这些日子,她一直都不曾放弃,一方面用各种手段影响他,一方面静心的等待,她本来以为,最佳机会会在那位晋亲王妃出现的时候,说实在的,让那个好像泡在蜜罐里的女人眼睁睁的看着丈夫抱着别的女人,诉说甜言蜜语,那崩溃无助,不敢相信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分外的开怀。
只是不想这机会居然提前了,不过这样也好。
“你们确定要拦着我吗?你们主子现在可不太好。”
然而,守门的暗卫依旧无动于衷,就算是不完全怀疑她的话,也没有让开的打算。
“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反正,拖得时间越久,我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女子笑得温婉雅致,与那张脸越发的不搭,别人或许觉得魅力无边,有着清醒脑子的他们只觉得诡异无常。
催动锁情蛊的雌蛊,不断的影响雄蛊,雄蛊的反应越发的剧烈,而李鸿渊对它的压制好像在一点一点的减弱,就像一场无形的战争。
而另一边,靖婉再一次的陷入了半睡半醒中,梦境纷沓而至,不管什么样的梦,作为梦中的人,明明是艳艳高照,看上去环境也不会很清晰很明亮,但是,靖婉这一次的梦有些不寻常,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是在逃亡,她身边有其他人,他们在拼尽全力的保护她,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而她,就算是挺着大肚子,也依旧是弓马娴熟,不过,到底因为长期的奔走,居无定所,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渐渐的承受不住,越发的消瘦,而若不是底子好的话,孩子或许早就保不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孩子提前发动了,而结果难产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身边只有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护卫,孩子生不下来,而最后,她选择了剖开肚子……
靖婉捧着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上已经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她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就是醒不过来,而且,明明是梦中的事情,她好像也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
黑妹在外面守着,这会儿哪能依旧半点感应都没有。
急忙的快开用枝条串成的小门,外面的火光投进去,靖婉痛快的面容清晰的呈现。
“王妃——”黑妹一下子慌了神,“王妃,王妃你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王妃,王妃,你别吓奴婢啊,王妃……”黑妹很后悔,非常的后悔,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学点这方面的东西呢,不然也不至于在这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动静岂能不引起注意,孙宜霖跟拂容很快的过来,那脸上的担忧跟焦躁也不是伪装的。黑妹却跟护犊子母鸡似的,根本不准他们他们靠近。
“黑妹,别任性,现在王妃跟孩子要紧。”拂容轻声劝道。
黑妹愤恨的盯着她,很想问问她,现在这姿态摆给谁看,难道不是她带着王妃离开白龙寺的吗,如果王妃留在白龙寺,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黑妹这会儿也知道轻重急缓,没有与他们争辩。
简易的小屋被快速而小心的掀了,孙宜霖小心谨慎的扶起靖婉的上半身,拿出一颗药,就要给靖婉喂下去,却听见咻的一声,短箭从暗处射了出来,直接将孙宜霖的手射了一个对穿,手上的药自然就掉在了地上。
孙宜霖痛哼一声,随后林中响起细碎的声音,还不等其他的人有所的反应,林中的黑影接二连三的奔驰而出,几十个人,迅速的将场面控制住,单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而孙宜霖除了最初的闷哼,另外一只手始终稳稳的抱着靖婉,对鲜血淋漓手,对手上的箭都视而不见。
其中一个黑衣人径直的走向孙宜霖,带着说不出的冷冽气息,相比其他人,倒是没什么血腥气,然而,那气势,让人绝对不容小觑。
脚步沉稳有力,等到对方走进了,孙宜霖才看清,原来是个女人,单从容貌上来看,顶多就是三十出头,但是从行为举止来瞧,很难判断年龄,不过,对方好像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动作迅速的自己拿出药,飞速的喂入靖婉口中,期间黑妹下意识的出手阻拦,完全没拦住,黑妹急红了眼,在别无选择的情况,她只能看着孙宜霖给王妃喂药,至少,她能感觉到,孙宜霖不会真的伤害王妃,但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你是什么人,你给王妃吃了什么?”如果不是被死死的压制,黑妹大概会直接大打出手。
“黑妹,知道王妃离开白龙寺,不加以阻拦,此罪,回去再与你理论。”
这声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黑妹有些呆滞,“嬷,嬷嬷?”
龚嬷嬷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孙公子,还请你让开。”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次,她想冲出来将孙宜霖直接给剁了。
事实上,对于这群人的出现,孙宜霖并不怎么意外,想想也是,李鸿渊那样的人,能够骗过所有人,心思该缜密到何种程度,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让他们将人带出白龙寺,一路上都有人暗中保护,完全说得通,而让他王妃离开白龙寺,十有八九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而如果这一路上,他当真对靖婉做点什么,大概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靖婉从孙宜霖怀里,到了龚嬷嬷怀里。
龚嬷嬷给靖婉把了脉,小心的摸了摸也她肚子以及下身,能感觉到孩子在动,下身也并无湿濡的感觉,稍稍的松口气,应该是没有见血。
不过让她这般睡梦不醒,终究是不行,“王妃,王妃……”轻轻的试图将靖婉给唤醒。不过显然是没什么效果,让龚嬷嬷一度担心,王妃是不是又被下了蛊。
“阿渊,阿渊……”靖婉突然被梦境所困,身体在小幅度的不安的晃动。
“王妃,王妃,醒醒,醒醒,奴婢带你去找王爷,很快就能见到王爷的,王妃……”
孙宜霖看在眼里,听着靖婉一声声的唤着“阿渊”,如果不是爱到了骨子里,想来是不会到如此地步,垂下眼,面无表情的拔掉手上的箭支,然后走到一边,随意的上了一点药,撕了一块白布缠上,如此而已。
看了一眼依旧沉在梦中不得清醒的靖婉,不知道她到底梦到了什么。有些事情,就算是他一厢情愿的不愿意去相信,却也是事实。
其他的人全部都被羁押起来,但有反抗的,就直接被弄死,当然,不会留下丝毫血迹,反正,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主子的具体位置,这些人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至于孙宜霖,不知道是因为他的乖觉,还是别的什么,倒是未曾动他。
而李鸿渊的房门外,那异族服饰的女子,笑容越发的明媚,带着即将攫取胜利果实的愉悦,手上的铃铛都在响动起来。
在某一瞬间,笑容再度放大,心道,成了。然而,转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婉婉——”屋内乍然响起李鸿渊的声音。
外面的人,不管是那女子还是李鸿渊手下的人,眼中都透着不敢置信。
女子伴随着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微微晃动,险些就倒在地上,她不敢置信的,明明都已经成功了,雄蛊居然有被彻底的压了回去,不仅如此,雄蛊差点就死了,以至于让她体内的雌蛊受到影响,让她受损。——锁情蛊,雌蛊要雄蛊的绝对忠诚与完全的爱,而却给与雄蛊自己的命,没错,雌蛊死了,雄蛊没影响,反之,雄蛊亡,雌蛊殇。而后者,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主子发出这种凄厉且绝望的声音。
龚嬷嬷不懈努力,靖婉也骤然间醒过来,眼神中透着极致的伤痛,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的,而靖婉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王妃,王妃……”龚嬷嬷非常的担心。
靖婉有些机械的抬了抬头,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脸,后知后觉的认出了对方是谁,“嬷嬷,我听到阿渊在叫我。”眼泪还是在一颗一颗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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