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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萧奕慢悠悠地坐在窗边喝着茶,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在屋子里的青石板地面上,如一袭薄纱般。
“咚!”
当一更天的敲锣声在府外敲响的时候,外面总算传来了某人慢吞吞的脚步声。
萧栾磨磨蹭蹭地随着竹子来了,硬生生地把一步走成了三步,身形伛偻如老者。
砰砰砰!
他心跳如擂鼓,回响在耳边,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向坐在窗边的萧奕,只觉得对方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的脸庞看着阴森如催命的阎君无异,一双乌黑的眼眸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秃鹰一般。
“大……大哥。”萧栾结结巴巴地与萧奕抱拳行礼,脸色发白,嘴唇发颤,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怂样。
萧奕放下茶盅,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冰冷地射向了萧栾。
他什么也没说,却看得萧栾的冷汗自额头、后颈涔涔落下,心里发怵。
书房里的沉默蔓延着,无形间放大了萧栾心中的惊惧。
心里发怵的萧栾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咽了咽口水,嗫嚅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萧奕看着他窝囊的怂包样,心里就来气,弹了下手指,没好气地质问道:“说!你为什么和离?!”
说着,萧奕的桃花眼眯了眯,仿佛在无声地威胁着,如果萧栾没有足够的理由,就别怪他不客气!
萧栾飞快地看了萧奕一眼,缩了缩身子,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他的嘴唇迟疑地动了动,终于还是迫于大哥的淫威,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近骆越城里新开了一家南湖酒楼,是一个江南来的老板开的,里面的江南水酒和菜肴都颇具水准,因此萧栾和几个友人不时会去这家酒楼喝酒、聊天、听听小曲什么的。
前日,萧栾喝完酒从南湖酒楼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曲葭月。曲葭月就上前求助,说是府里的马车忽然断了车辕,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钱袋又正好被人偷了……
当时曲葭月一副梨花带雨、束手无措的模样激起了萧栾的怜香惜玉之心,就找酒楼的老板借了一辆马车,之后又送佛送上西地亲自护送曲葭月回了曲府。
谁想半途正好下起雨来,等他抵达曲府时,衣裳已经全部湿透了,曲葭月就邀请他进府换一身平阳侯的衣裳,又令下人给他做了一份黄酒冲蛋来驱寒。
他本来就在南湖酒楼喝了些酒,有几分醉意,没想到那碗黄酒冲蛋下腹后,竟让他醉得失去了神志。
等他醒过来时,就发现他赤身裸体地躺在了一张榻上,而曲葭月就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梳头,看来衣衫不整。
曲葭月说他喝醉酒后,就与她情意绵绵地述衷肠,她一时被他感动,半推半就,两人就有了肌肤之亲,还说知道他府中有妻子,他们恐怕也只是有缘无分云云……
萧栾当下心慌意乱,穿好了衣裳后,就匆匆离开了曲府。
本来,他是想瞒下这件事的,却因为衣裳穿得匆忙不慎把曲葭月的一方帕子带回了王府,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就把它藏在了外书房,没想到昨日偶然被周柔嘉发现了那方绣着银月的帕子……
说着,萧栾满脸通红,羞惭地低下了头,完全不敢正视萧奕。
见萧栾不再说话,萧奕翘起了二郎腿,摸着下巴再问道:“是曲葭月让你和离的?”
“不不不……”萧栾慌忙地摆手否认,在萧奕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又缩了一下身子,声音越来越轻,内疚地叹了口气,“大哥,这回都是我对不起我家娘子,所以我就想和离后,把名下的产业都给她……”
萧奕真想一脚把这个蠢弟弟踹死算了,免得浪费府里的口粮。
他勉强耐着性子又问道:“那和离后,你又打算怎么办?把那个姓曲的女人娶进门吗?!”萧奕的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不不……”萧栾瞳孔猛缩,又是一阵慌乱的摆手否认,“大哥,千万不要啊!”
萧奕越看他越窝火,嘴角一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我滚!还有,要不要和离,你说了不算!”
“是是。”萧栾毫无原则地连连应声,然后心里暗暗揣测着,大哥说“滚”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
萧栾烦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想想大哥萧奕一向说一不二,又回想起当年在战场上那血腥可怕的一幕幕,就心里直打鼓。
最后,他心里终于有了决定,毅然地往地上一躺,艰难地“滚”了出去。
萧奕无语地扶额,二弟媳真是辛苦了,要跟这种丢人现眼的玩意过日子,太不容易了。
萧栾僵硬地滚出书房后,就站起身来,狼狈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迎上竹子透着些许同情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
萧栾飞快地塞了一块银锞子给竹子,然后就垂头丧气地落荒而逃,往王府的方向原路返回。
天色已暗,四周一片死寂,这一路上,除了那些守小门的婆子,附近都没什么人,只有带着凉意的晚风拂动树叶花草的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萧栾本来打算直接回自己的书房去的,可是越走心情就越沉重,当他走到一条三叉口的时候,不由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最后毅然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那是青云坞的方向。
官大哥不仅睿智,而且为人和善,比自己的亲大哥更有长兄风范,他应该可以教教自己该如何弥补赎罪吧?
萧栾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屁颠屁颠地往青云坞去了。
这时,都已经戍时过半了,月上柳梢头,已经是歇息安置的时间了,而萧栾却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在屋檐上赏月的小四远远地就看到了萧栾朝这边跑来,只能无奈地去通禀公子。
不一会儿,萧栾就被领去了书房,官语白正对着一个榧木棋盘自己摆棋,见萧栾来了,就招呼他坐下。
“官大哥!”
萧栾亲热地唤道,坐下的同时,随意地扫了一眼案几上的那个棋局,那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看得他头都晕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官语白和自家大妹萧霏这么喜欢下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萧栾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殷勤谄媚地说道:“官大哥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义薄云天……”他绞尽脑汁地把自己知道的溢美之词都用上,“我一向对官大哥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官语白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地说道:“多谢二公子。”
见官语白如往常般和气,萧栾忐忑的心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终于尴尬地道出了来意:“官大哥,我今晚特意来找你,实在是我已经束手无策,所以想着官大哥英明神武,也不是外人,就厚颜地跑来想找你讨个主意!官大哥,您可要帮帮我啊!”
萧栾殷切地看着官语白,可怜兮兮的。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外头屋檐上的小四闻言有些无语,只觉得这但凡姓萧的人全都是自来熟,做事更是莫名其妙。
这个萧栾有麻烦,不去找他的亲大哥萧奕,愣头愣脑地跑来找他们公子做什么?!
官语白看出萧栾心事重重,便配合地问道:“二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本来也不光彩。萧栾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后,就把他和曲葭月的事原原本本地对着官语白又说了一遍。
虽然是第二遍说了,但是因为心中惭愧,萧奕还是说得磕磕绊绊,几乎无法正视官语白的眼眸。
“刚才我大哥把我叫了过去,还对我说……”
萧栾把萧奕最后说的那句话也照搬照抄地模仿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地再次看向官语白,希望对方能给他一点金玉良言。
众所周知,官大哥与他大哥一向投缘,官大哥应该知道他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自己接下里又该怎么办吧?
当萧栾说完后,屋子里静了一瞬,窗外传来枝叶摇摆发出的簌簌声,就像是有人躲在阴影中窃窃私语一般,萧栾不由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二公子,”官语白放下手中的白瓷蓝纹茶杯,抬眼看向了萧栾,坦然地与他四目直视,淡淡地问道,“曲姑娘可曾对你提出什么要求?”
萧栾摇了摇头,嗫嚅道:“曲姑娘她……她只让我快点回家吧……”
说话的同时,当时在曲府的那一幕不由得浮现在萧栾脑海中,仿佛有人用刻刀把这些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那么清晰,那么不堪。
萧栾面露狼狈之色,眸光黯淡。他一向自诩风流不下流,可是如今背着妻子在外头与良家女子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这算是通奸,还是算养了外室呢?!
“那么,这件事二公子不用着急。”官语白亲自给萧栾倒了杯茶,神色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接下来,先看看曲姑娘会提什么条件,二公子再做应对就是。”
官大哥的意思是曲姑娘一定会提什么条件……萧栾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官语白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忐忑的心也归回了原位,心绪稍微冷静了些许。
“官大哥,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你不知道我大哥他……”
想着刚才的萧奕那副冷面阎罗的样子,萧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那个大哥啊,就像是严冬一样冷酷无情,相比之下,官大哥为人真是太好了,如春风般温暖,一次又一次地解救他于水火之间!
“官大哥,真是太感激你了。”萧栾感激涕零地看着官语白,目光灼灼。官大哥比他大哥那可是体贴多了,要是官大哥是他亲大哥的话,那他的日子必定好似神仙般逍遥!
想起自家的大哥和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萧栾心里唏嘘不已,觉得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太可怜太倒霉了。
萧栾讨了主意,心也定了。
他一鼓作气地喝掉了杯中的温茶,只听外头远远地传来二更天的敲锣声以及更夫响亮尖锐的喊叫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萧栾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天色不早,赧然地说道:“官大哥,不好意思,叨扰你休息了。那个……我就先告辞了。”
萧栾说着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官语白做了个长揖,就离开了,心里琢磨着明儿是不是去买几盒白家铺子的桂花红豆糕好好谢谢官语白。
萧栾走了,青云坞也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官语白坐在棋盘边继续下着他的棋,夜更深了……
当旭日再次升起时,因为娘亲生弟弟而休了两天假的小萧煜又回了青云坞上课,青云坞随着小家伙的到来又热闹喧哗了起来……直到临近正午的时候,官语白亲自带着小萧煜去了碧霄堂。
到了萧奕的外书房后,小萧煜就亲自使唤竹子给义父上茶,又煞有其事地请义父坐下,一副小主人的模样。等萧奕赶来的时候,官语白已经悠然地坐在一把红木圈椅上,还喝上了香醇的龙井茶。
“阿奕,恭喜你喜得贵子。”官语白站起身来,含笑地对着萧奕抱拳。
一旁的小四亲自把官语白的贺礼,也就是一本兵书,送到了萧奕手中,他俊朗的脸庞上面无表情,然而眼神中却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活该这萧世子又生了儿子!
萧奕幽幽叹了口气,道:“小白,你这义父可千万别嫌弃我家烨哥儿。”
小四的面色一僵,又来了,这厚颜的萧家人!
他无语地从窗口跳了出来,免得又被萧奕的厚颜无耻污了自己的耳朵。
小萧煜仰首来回看着义父和爹爹,然后拉了拉义父的袍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义父,我是哥哥了。”那语气仿佛在说,义父,你还没恭喜我呢!
官语白不禁嘴角微翘,笑意盈满眼眶,温和地说道:“恭喜煜哥儿做大哥了。”
小萧煜拍了拍胸膛说:“义父,我是好哥哥。”他送了好多好看的衣裳给弟弟!
官语白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小家伙总算是满足了。
萧奕常带小萧煜来书房,小家伙对这里非常熟悉,从角落里拖出了他的玩具箱,摸出一个皮质的小球,就兴冲冲地玩起蹴鞠来。
官语白看着踢球的小萧煜,忽然道:“阿奕,昨晚二公子来找过我。”
萧奕眼角抽了抽,摇头叹气道:“萧栾这家伙倒也不嫌丢人。”
说话间,小萧煜一脚踢出,皮鞠骨碌碌地踢到了萧奕的脚边,他平常也经常和爹爹一起玩蹴鞠,只等着萧奕把球踢回来。
可是萧奕却一脚把皮鞠往上踢着,然后再蹴一下,球一起一落,小家伙的目光也跟着球一上一下。
蹴了四五下后,萧奕就随意地把球踢向了官语白,笑着问道:“小白,这件事你怎么看?”
官语白准确地一脚接住了那皮鞠,然后就把球踢向了小萧煜。
皮鞠滚出去后,恰好在小萧煜的跟前停了下来。
官语白淡淡道:“无论是曲葭月,还是平阳侯,又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反正等着就是……”
平阳侯这个月才回的骆越城,曲葭月就在这个当口故意给萧栾下套,让人不得不揣测平阳侯在这出戏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萧奕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君子所见略同。”
不管他们父女在谋算着什么,这一步棋他们是彻底下错了!
想着,萧奕嘴角的笑意变冷,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要看这个姓曲的女人到底要让萧栾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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