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桐乡一趟。”
叶明煜愣住了。
姜梨的眼神却很坚定,她已经想过了,无论如何,得知父亲牢狱之中受苦,晚一刻去解救她心里都无法忍受。而现在身在叶家,她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怎么着也要告诉叶家人。否则叶老夫人也会担心。
只是要寻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就实在太过勉强。身为姜二小姐,她应当是“第一次”来到襄阳,更别说是桐乡了。桐乡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听都没听过,勿用提那头有什么亲朋好友,怎么看,谎言都是破洞百出。
果然,叶明煜闻言,立刻就奇道:“你去桐乡做什么?”
“不瞒舅舅,此事说来话长,我得一位故人嘱托,来了却她的一桩心事。她有位心上人在桐乡,知晓我此番来襄阳,便请求我能帮她带一句话。前些日子叶家有事,我便忘了此事,现在事情大概已经了了,想起此事,便打算去桐乡寻一寻我那位故人的心上人。”
此话说完,姜梨也觉得尴尬,她此生没说过这么蹩脚的谎言,却又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好点子。
叶明煜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姜梨,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阿梨,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便不说,何必绞尽脑汁找这么个理由,连我都听出来了。”
姜梨脸颊微红。叶明煜虽然行事粗豪,却不是个傻子,真要迟钝蠢笨,如何在厮杀的江湖中活到现在,早就被人下了绊子不知道倒在哪里起不来了。
“阿梨,我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情难以对别人说出口,就是亲人也不行,没关系,我不会逼你说。我和大哥二哥不一样,咱们江湖中人,不会强人所难。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如果不能说,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虽然我不知道你去桐乡做什么,不过想来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不会胡来。”
叶明煜顿了顿,又道:“但是你刚才的理由,拿到我大哥二哥面前去,是绝对行不通的。尤其是我二哥,他心眼不比你少,你这话连我都不信,拿什么糊弄他去。”
叶明煜说的不假,叶家叶明辉和叶明轩,许是做生意的缘故,并不容易被人欺骗。
姜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愿意去欺骗别人,但有些事,是真的不可说。
看着姜梨为难的样子,叶明煜突然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我是你舅舅,当然不会对你的事坐视不理。此事就交给我,你去桐乡,我来想办法说服娘和哥哥们,你只管跟我一起去!”
“跟你一起去?”姜梨惊讶。
“当然!难不成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地方,就是你胆子大,咱们家人也不放心哪!要不你在大哥二哥和我之间选一个,要谁陪你去!”
姜梨:“。……”要真选,她还真只有和叶明煜一起去,叶明轩和叶明辉太精明了,难免不会怀疑到真相,叶明煜很有性情中人的粗豪,也不爱窥探旁人的心事。况且……此去还真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有叶明煜在身边,到底比自己一人好些。
她道:“那就多谢明煜舅舅了。”
叶明煜乐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道:“嘿,放心吧!阿梨你来襄阳就遇到咱们家出事,一直都是你帮咱们家。我一个老爷儿们,还要小姑娘帮忙,说出去兄弟们会笑话我的。你能用得上,你明煜舅舅自然鼎力相助。”
姜梨略略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知道此事有些出格,不过,明煜舅舅,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越快越好,早一刻到桐乡也是好的。”
她已经等不及了。
叶明煜面色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就挠头道:“好吧,你还从没要求过什么,这个小小的要求……舅舅这就帮你做到!”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甩出一句:“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等我一下。”就出了门。
姜梨也没料到叶明煜如此雷厉风行,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于是便起身吩咐门外的桐儿和白雪,道:“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吧。”
姜梨来叶家之前,本就没有带太多行李。因着叶家什么都不缺,因此收拾起来也分外快。
桐儿和白雪收拾完后,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桐儿问:“姑娘,咱们真的去桐乡?桐乡好玩吗?”
桐儿和姜梨一直待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桐乡这么个地方。不晓得姜梨是去做什么,还以为桐乡很好玩,姜梨和叶明煜是去玩乐的。
姜梨笑道:“怎么说呢,还算好玩吧,不过我们不是去玩的。”
“不是去玩的?”白雪讶然,正要再问,就看见叶明轩身边的阿福在外面道:“表小姐,老夫人和老爷们请您去一下堂厅。”
姜梨笑了,叶明煜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当即就对桐儿和白雪道:“拿上包袱,我们走。”
桐儿和白雪赶紧跟上,几人到了叶家堂厅外,老远就看见叶明煜正和叶明轩叶明辉争执着什么,间或还被坐在塌上的叶老夫人数落两句,看见姜梨到来,叶明煜眼睛一亮,连忙道:“阿梨?你来了!来得好,快来告诉娘,你是愿意跟我去桐乡的是不是?”
姜梨见叶明煜对自己使了个颜色,心领神会,就笑道:“是,我很愿意和明煜舅舅去桐乡。”
“囡囡,”叶老夫人似乎有些着急,“你跟着他瞎胡闹什么?你三舅舅就是个混人,成日走马游街,你跟着他,谁知道他去桐乡做什么,还带着你,莫要让你吃苦受了委屈。”
三言两语,姜梨顿时明白过来,叶明煜的点子是什么了。叶明煜大约是真的觉得姜梨那个蹩脚的谎言十分不好,干脆自己编了个。说他自己要去桐乡办事,需要姜梨帮忙,便提出要带姜梨一起去桐乡。叶明煜在叶家不干正事,没有人会具体问他究竟要去做什么,便是要问,叶明煜也能编出一大堆理由,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谎言都不令人吃惊。但别人的矛头就会对准叶明煜,却不会有人认为姜梨的不对。
因为姜梨是“被”叶明煜带走的。
想清楚这一点,姜梨对叶明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叶明煜考虑的面面俱到,保护了她,让她很感谢。
应当是被姜梨的感激目光给刺激了,叶明煜当即就大声回到:“娘,您这么说可不公平!我是阿梨的舅舅,我能坑害阿梨吗?那不能啊!而且有我在身边,谁敢欺负了阿梨去!”
“有你在身边才更让人担心。”叶明轩没好气的道:“不是,你好端端的要阿梨帮你做什么啊?阿梨只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大一把年纪,还让小姑娘帮忙,害不害臊?!”
“老二你可别在这挑拨离间,”叶明煜不服,“小姑娘又怎么了?别的不说,这回古香缎的事,还不是靠阿梨才能解决麻烦。小姑娘,哼,阿梨可不是普通小姑娘,她本事大着呢,有阿梨帮忙,我高兴都来不及,害什么臊!”
叶明轩被叶明煜的厚颜无耻惊呆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叶明辉沉声道:“胡闹!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胡闹就罢了,别把阿梨带进去!要不,你就说说到底是去做什么事?”
叶嘉儿和叶如风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虽然叶明煜说的有些过分,但他们叶家的小辈,平日里都喜欢和叶明煜玩儿,要在这儿做落井下石的事,还真做不到。
“明辉舅舅,明轩舅舅,”姜梨开口道:“此事我的确和明煜舅舅商量过了。至于是做什么事,这个就不要勉强明煜舅舅了吧。我没关系的,此次来襄阳,我也想多走走多看看,桐乡我从没去过,这一次也能跟着明煜舅舅长见识。再说了,都是一家人,何来帮不帮之说,我不怕麻烦,日后要是我有麻烦,指不定还要靠明煜舅舅,还要靠你们来帮我呢。”
叶明煜在一边瞧着姜梨,心中啧啧称奇,人在大户人家读过书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胡搅蛮缠也能这么有理有据,斯斯文文。看那最难对付的老大和老二,这会儿可不就是说不出话来了?
关氏忍不住道:“可是我们担心你……”
叶明煜眼睛往上一翻,就担心姜梨,就不担心他,合着他是叶老夫人捡来的吗?他是个假的叶家人是吧?
“不用担心我的,”姜梨笑的柔和,“我向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发誓,明煜舅舅绝不是去瞎胡闹,而是去做正经事。也不会有危险。”
她神情温柔,言语诚挚,总是很容易不由自主的让人相信她说的话。同样的话由叶明煜说出来,恐怕就不会有人相信了。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率先发话了,她道:“既然阿梨你已经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她看着姜梨,慈爱的道:“你可别怪你舅舅舅母们多话,他们实在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应付不来。”
姜梨拉住叶老夫人的手,笑道:“我晓得的。外祖母,我已经长大了,会保护自己的。”
叶老夫人闻言,一阵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绮年玉貌的叶珍珍,要嫁给姜元柏的时候,叶老大人担心她嫁过去受委屈,叶珍珍就怒着嘴,娇声娇气的道:“珍珍已经长大了,会保护好自己的。”
到底没能保护好自己。
叶老夫人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拍了拍姜梨的手,道:“如此,那你们就快去快回吧。”她让丫鬟过来,扶着她往里屋那头走去。
姜梨沉默。
她感受到了,叶老夫人应当是想起了过去的事。事实上,叶家人应当都感受到了,叶明煜一声打破了低沉的气氛,他嚷道:“都同意了是吧?都同意了那我们就不多留了,赶时间,阿梨,走,听娘的话,快去快回!”
叶明辉白了他一眼,道:“好好照顾阿梨!”
……
离开襄阳前去桐乡的心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姜梨的内心,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此番从燕京城回到襄阳,最终无非就是为了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亲自回桐乡一趟。能给父亲上柱香也好,未曾想过如今还能再见父亲一面,心中便隐隐激动不能自持。
从襄阳到桐乡,大约要一日的路程,今日下午出发,晚上在路边客栈歇上一晚,明日下午便可到达。临行人并不是很多,姜梨不愿意带姜家的侍卫,因着这些侍卫未必对她忠心,虽然会护着她的周全,可她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于是叶明辉从叶家的护卫里挑了几个身手最好的跟着同行,还有姜梨的丫鬟,叶明煜的小厮阿顺。
到了夜里,就歇息在路边的客栈。
叶家这一行动静,虽然隐秘,却也没有瞒过隔壁的芳邻。
宅院里,姬蘅正在花坛前给花浇水。
黄铜做的细颈花壶,被他轻握在手中,花坛里的话倒是姹紫嫣红一片,不晓得是什么品种。他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站在夜色里,轻轻倾倒茶壶,壶里晶莹的水珠如透明的宝石,又像珠帘,一颗颗洒落在花瓣上,顺着花茎滚落,没入泥土里不见。
空气里只余一些淡淡的芳香。
陆玑站在姬蘅身后,青衫在风里微动,黑衣侍卫的声音平板无波,道:“叶三老爷跟随姜二小姐出发去桐乡了。”
他说的是叶三老爷跟随姜二小姐,而不是姜二小姐跟随叶三老爷,也就是说,出发去桐乡这件事,主导的人是姜梨而不是叶明煜。
姬蘅“嗯”了一声。
他仍然很认真的在浇花,仿佛世间唯有这一件事值得他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一刻钟也不能分神。
冬日的花开起来,格外妖艳,有种格格不入的错愕,凄迷的美。他细细的一株一株的浇完,用了小半个时辰。伸手,有小厮从他手里接过黄铜花壶,姬蘅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细细的擦拭手指。
他转身,看向文纪:“连夜走了?”
文纪道:“是。”
姬蘅笑了一声:“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陆玑站在阴影里,忍不住开口问:“大人,姜梨这回去桐乡,应当就是在惜花楼和琼枝所筹谋之事了吧。”
姜梨从惜花楼见过琼枝之后就开始失魂落魄,接着便和叶明煜一同去桐乡,怎么看都是有联系的。
“她来襄阳,就是为了桐乡之行。”姬蘅含笑道:“防着姜家,瞒着叶家,她的最终目的,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等着看吧。”
陆玑摇了摇头:“但这位姜二小姐行事章法,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便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未必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正说着,自外头走来一名容貌俊秀的小厮,恭敬道:“大人,车马已经备好了。”
陆玑一愣,看向姬蘅:“大人要离开吗?”
姬蘅看了一眼花坛里怒放的鲜花,笑道:“是。”
“去哪里?”
“桐乡。”
“桐乡?”陆玑更不明白了,“大人想观察姜梨?”
“不。”姬蘅轻声道:“是看戏。”
……
第二日一早,叶家的马车又早早的上路了。
叶明煜似乎是晓得姜梨心里的急切,赶路也赶得紧。桐儿和白雪还奇怪,询问姜梨是不是叶明煜真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否则何以这般拼命。
姜梨知道叶明煜是为了她才这样做,心里也很是感激。无论如何,叶明煜是在尽心尽力的帮助她。她希望叶家能越发壮大,能做自己坚实有力的后盾,可也不希望把叶家牵扯到无关紧要的战争中来。
毫无疑问,薛怀远入狱的事是永宁的手笔。如今桐乡百姓对薛怀远的事讳莫如深,必然也是有其他人在其中掺和的原因。她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便是坏了对方的规矩,对方得了永宁的交代,表面上装作尊重她这个首辅千金,实则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一旦翻旧账,顺着线一路找上去,总会关乎永宁。永宁迟早会得知自己在查薛怀远的事,和永宁打过交道,姜梨知道永宁的性子。不会因为她是姜元柏的女儿就有所顾忌,她只会不择手段,用尽险恶腌臜的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路桐乡之行,困难重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只有一个人,她只能孤军奋战。
但她不会退缩,永远不。
因着叶明煜赶路赶得紧,快要到桐乡的时候,竟然才刚过晌午。
冬日的天,叶明煜竟也出了一身汗,他拿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让姜梨掀开帘子看,道:“阿梨,你看,前面就是桐乡了。”
桐儿和白雪往外看去,待看清楚前面的境况时,桐儿忍不住道:“原来这就是桐乡啊,不如襄阳繁华嘛。”
远处,正是桐乡的正街道,街道不如襄阳宽敞,更别说燕京城了。两边倒是林林总总的商铺,许多小贩们在街边摆摊,卖糖葫芦什么的小玩意儿。
听见桐儿的话,叶明煜道:“现在好多啦!以前桐乡可是襄阳做穷的一个县,百姓们家里面一双鞋都要兄弟姊妹换着穿。更别说有商铺之类的,卖货郎一个月进来一次,这就算是交换。后来桐乡来了个县丞,倒是个能干事的好官,在这呆了十余年,桐乡就渐渐富裕了起来。虽然比不上襄阳,但你要是见过之前的桐乡,保管感叹。”
姜梨一呆,乍然从叶明煜的嘴里听到薛怀远的时机,她心中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从喉头涌起一股一样的情绪,逼得她不得不低了一下头,避开让旁人发现她发红的眼眶。
缓和了一下,姜梨轻轻问道:“那位县丞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叶明煜挠了挠头,“什么怎么样?就那样吧,我没见过那位县丞,自从别人嘴里听过他的事,再说我多少年没来过桐乡了,又长年在不在襄阳,不知道这些事儿啊!不过我猜,他当官儿当得这么好,指不定早就升迁了,当大官去了吧!”
姜梨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事实恰恰相反,薛怀远非但没有飞黄腾达,反而成为了阶下囚,这实在很荒唐。
“走吧。”叶明煜催促马车队,继续朝前出发。
桐乡不像燕京城或是襄阳,还有守城门的小兵。大约是进出桐乡的人们也很少,城门口的石像上甚至积了一层灰。没有守城小兵,偶尔有几个背着背篓的采药人,大约是进山采药回来的,从城门前走过。间或向叶明煜一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大约是因为他们看着脸生。
桐乡很小,老百姓们几乎都是熟识的,便是叫不出名字,也能混个面善。才一进去,桐儿和白雪只觉得不如襄阳燕京热闹,但还算得上民风淳朴,有种特别的朴实感觉。
叶明煜走到马车边上,问姜梨:“阿梨,你想去什么地方?”却是把做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姜梨,想来是让姜梨放手去做自己的事。
姜梨想了想,道:“咱们这么多人,行动也是不便,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行,是住客栈……”叶明煜还没说完,就听见姜梨打断了他的话:“这边住客栈不方便,倒不如找个民宿暂且租住一段日子。”
叶明煜皱了皱眉:“租住?阿梨,你是要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姜梨语气有几分怅惘,“且走着看吧。”薛怀远一事,的确不是三天两日就能解决的,要胶着多久,实在没办法现在就下判断。她不能放弃,便得做好一直好在这里的准备。
闻言,叶明煜道:“既然如此,那就租借吧。”
姜梨道:“我听说桐乡有个叫青石巷的地方,那里的民宿还不错,我们往那里走吧。”
“没问题。”叶明煜吩咐马车队中的一人:“去找个人,问问青石巷在哪个方向,咱们这就去青石巷。”
姜梨又重新坐回了马车中。
桐儿和白雪好奇的往马车外打量,桐乡是个小县,在这里,姜梨反而不用避讳自己的身份了,能认出她的人除了叶明煜一行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她不必戴藩篱,也就没有组织桐儿和白雪的行为。
白雪还好,毕竟是出自农家的孩子,桐儿却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乡间,起先还觉得不如燕京繁华,看久了之后,便被街边那些卖糖人玩杂耍的看迷了眼,也觉得桐乡有趣起来。
马车轱辘轱辘的往青石巷走去。
那是姜梨最为熟悉的一条路,薛府,曾经她和父亲薛昭居住的地方就在那里。从桐乡城门往青石巷的路,她曾经无数次走过。后来她又从青石巷走出去了,只是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而当她再回来的时候,她成了姜梨,不再是阿狸。
姜梨显得异常的沉默。
兴高采烈的桐儿和白雪也察觉到了姜梨的异样,渐渐地声音低下来,有心想问姜梨到底是怎么了。但看姜梨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绪中去,到嘴的询问又说不出来,只得小心翼翼的坐在姜梨身边,为她忧心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叶明煜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阿梨,到了!”
桐儿和白雪先跳下马车,挑开马车帘子,伸手扶姜梨下马车。
有一瞬间,姜梨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连同她的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搭上桐儿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连空气都是熟悉的。
门前的金花草发出熟悉的清香,巷口的青石板上还有落于顺着房檐砸下来的小坑,远处有孩童嬉戏笑闹的声音,有好奇的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的,带着怯生生的试探,藏在石狮子背后。
姜梨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看在叶明煜眼里,却无端有些心酸。
一切都是熟悉的,一切都是记忆里原来的样子,除了她自己,从来都不曾改变。
“往前走走吧。”姜梨道。这话虽然是对叶明煜说的,可没等叶明煜回话,她便忍不住自己往前走去。
快了,就快了,就快到薛家了,她不知道如今的薛家是什么模样,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她本以为自己会近乡情怯,真到了这一刻,才晓得什么都顾不得,哪还有什么犹豫,循着本能就往前走。
那是回家了。
叶明煜一行人赶紧跟上。
蓦地,姜梨的脚步停住了。
在她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有一座宅院的门,看样子宅院并不大,甚至和姜家叶家比起来,还算得上低矮。房檐上的青石瓦不知是不是风吹雨打还是年久失修,有一些掉了下来,上面空荡荡的,还有一株压断了的树枝。
虽有日光,平白却给人一种家徒四壁,妻离子散的凄凉之感。
紧跟而上的叶明煜一行人瞧见姜梨站在这宅院前动也不动,皆是有些纳闷,叶明煜小声道:“阿梨?”
“嗯。”姜梨扬起嘴角,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
薛家的宅门贴了官府的封条,世上没有薛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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