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北市南郊,有一片波光荡漾的野湖,南岸是鱼塘区,依山傍水,风景如画,这儿有大大小小好多鱼塘,用湖里引进来的水养着常见的鲫鱼、草鱼、鲤鱼等淡水鱼类,以及甲鱼和泥鳅,大都是附近村民在经营,有的往市区水产市场送货,有的直接经营垂钓生意。
这儿每到节假日,就会有很多市区的钓鱼爱好者过来垂钓,鱼塘附近的公路边停满各种车辆,从奔驰路虎到便宜的QQ,比亚迪都有,摩托车电动车也不少,总之这里是垂钓者的圣地。
其中有一个最为宽阔的鱼塘,旁边建了一座农家大院,院子里一座朝南的农家小楼,黑漆大铁门,围墙圈起一片占地颇广的院子,院子里爬满藤曼,空中结满了葡萄,院外开了几分地,种着葱蒜韭菜之类蔬菜。
此刻,这座小院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混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儿飘散到半空,伴随着香味儿传出来的,还有卡拉OK吼歌的声音。
院子中央摆着个烧烤架,郭援朝大爷叼着一支中南海,披着小褂,抓着大把肉串、鸡翅,还有串成串的小草鱼和泥鳅,眯着眼睛,一边撒辣椒面,一边翻烤,跟着音乐哼着曲,很是怡然自得。
葡萄架下摆着露天卡拉OK,张洪祥张大记者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端着酒杯,大光头反着光,闭着眼睛,纵情的吼着: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
旁边小桌上摆满了各种烤串和啤酒、二锅头,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围坐着,抄着肉串啤酒,边吃边说笑,不时地还给张洪祥的歌声鼓掌喝彩。
……
张洪祥在江北市有两处房子,一处是早年报社的福利分房,位置不错,在市区,而且离报社很近,但是面积只有八十平方,另一处就是这处院子。
他看中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没有城市的喧嚣浮躁,另外还能钓鱼,便租下来作为自己的“乡间别墅”,其实主要就图个玩儿,呼朋唤友方便。
院子的房东是郭援朝郭大爷,老头快七十了,退伍老军人,参加过抗美援越,无儿无女,原来在高土坡住,修自行车为生。
后来高土坡拆迁,郭大爷的一些老战友、还有高土坡的几个胜似儿女的晚辈,大家出了一笔钱,想为他在市里的高档小区买一套大房子养老的,但是郭大爷住惯了原来的平房大杂院,住不惯高档小区,于是大家为他在这儿踅摸了一座农家小宅,风景好,地方大,关键是有院子,用江北老话说,叫接地气。
郭大爷年纪大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落,周围又没有街坊邻居,总感觉空落落的,两年不到,感觉反倒老了许多。于是他干脆把院子里的二层小楼和旁边的西厢房租了出去,他自己住在东厢房,一个人住,感觉满够了,比原先高土坡的小窝棚条件好多了,而且每月到手的租金,比原来修自行车和低保加起来还多,生活条件也大为改善。
张洪祥是个爱玩之人,他租进来之后,也把活力带了进来。隔三差五呼朋唤友,钓鱼,喝酒,唱歌,还养了一条大金毛,成天跟郭大爷养的小黄狗厮混,还生过一窝小狗……
就这样,张洪祥和郭大爷不但是邻居,还成了忘年交,老哥俩没事就在一起喝两盅,吹牛,聊那过去的故事。
郭大爷几杯酒下肚,三句不离当年抗美援越的光辉事迹,而张洪祥则大吹早年被报社派驻新疆、跑遍天山南北采风、顺便勾搭文艺女青年的故事……
明天是周末,今晚张洪祥喊了几个玩摄影的朋友过来,不醉不休。下午正好郭大爷钓了半桶草鱼和泥鳅,老哥儿几个买了羊肉、鸡翅、臭干、青椒什么的,郭大爷亲自操刀烤串,大家伙儿就着冰啤酒二锅头,吹着凉爽的夜风,唱着歌,吃着肉,好不快活!郭大爷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毛毛和小四摇着尾巴,在大家脚下钻来钻去,寻找打赏丢下来的骨头。
桌边张洪祥的一个朋友喝完一杯啤酒,站起身来:“郭哥,来来,我烤一会儿,你坐下吃几串!”
“没事,”郭大爷叼着烟,眯着眼睛刷油,“吃你们的。我这会儿没少吃。”
桌上一个手机响起来,郭大爷看了一眼,扭头喊道:“祥子,手机响了!”
张洪祥搁下话筒,一招手:“卫东,来来,替我唱两句,我接电话!”
说着来到桌边拿起手机,一看号码没存过,按下接听键,喝了口啤酒,然后打了个酒嗝,然后吼道:“喂?谁啊?”
“张老师吗?我是广告部的小丽啊……张老师不好了,您女儿她……您女儿她,她出事了……”
“啊?!”
听到“女儿出事了”,张洪祥酒劲儿“刷拉”醒了一大半,感觉血朝头上涌,手里半杯啤酒一下就掉到地上了。
一瞬间,张洪祥满脑子都是红色牧马人四轮朝天翻在地上、女儿满身是血的让人拉出来、抬进救护车的情景……
他扶着旁边的香樟树,定了定神,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然后,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小丽……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小文出了什么事?”
静静地边祷告边听了一会儿,张洪祥逐渐整明白了,原来是广告部陈胖子带人招待广告公司的客户,在地地道道吃烧烤,正碰上城管扫场子,广告公司客户和陈胖子被城管打了,然后自己女儿小文指使她那几个表弟把城管揍了一顿,然后就跑了,跑了,跑了……
一句话,自己女儿屁事没有,无非是陈胖子几个人让弄到派出所里了,现在指望着自己帮忙找关系呢。
张大记者头也不晕了,气血也顺了,一颗心也放到肚子里了,低头一看,半杯啤酒全洒地上了。
这时候,代替刚才恐惧的,是另一股情绪:七窍生烟,想把陈胖子拖过来,串成串给烤了。
张洪祥说道:“行了,你把电话给陈胖子。”
片刻后,电话那边出现陈主任赔笑的声音:“呵呵呵……老张你看,这个事儿弄的……要说咱侄女惹的祸真不小,现在派出所这边要传唤咱侄女呢,说她涉嫌寻衅滋事,煽动暴力抗法……还让我提供信息,我靠,我哪能甩他那个茬子啊……这不第一个电话就找你了么?咱赶紧想想,这事儿怎么弄……”
“老陈你费心了,”张洪祥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没事,让你提供你就提供,我这人从来都是相信政府相信法律……我给你说,我闺女这会儿应该到她舅舅店里玩了。她舅舅店的地址你记一下:中山南路150号,古兰丹姆新疆饭店……她也满十八岁了,啥责任都能承担,她惹事了就找她,找我也不是那么回事,你说对不?没事,人家民警问,你就该怎么说怎么说,该走啥流程走啥流程,没事,啊……”
陈主任抱着电话,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心说好你个张洪祥,咱俩平时不太待见不假,可这次是咱报社的人有难,你报仇也得分时候啊!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传来清晰地吼麦声:“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陈主任欲哭无泪,还想说两句的,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
江北市第三医院的外科病房里,卢振宇盯着墙上的挂钟,九点半。
两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仍然好好的,哪都不疼。后脑勺,头顶,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使劲儿按下去,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在夜市打架那会儿,差不多也就七八点钟,到现在,也就是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中,他基本上都在昏迷,或者说在睡觉。
卢振宇记得的最后事情,就是夜市上小文突然出现,把自己搀起来,扶上一辆车,然后车子开动了,接下来就都不记得了。
差不多十分钟前,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头上、身上都缠着绷带,鼻孔插着吸氧管,手背打着点滴。
他记得,自己在夜市上受了很重的伤,那些流氓十几个打自己一个,自己后脑勺至少被凳子砸了五六下,被酒瓶子砸的就不用说了,连身上也被钢钎子插了好几根,当时浑身上下都是血,感觉看世界都是红色的。
但是很奇怪,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就基本没有疼痛的感觉,连胸口和小腹被钢钎子穿透的地方,现在隔着纱布摸都没有任何异常,跟好人一样。
卢振宇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一来是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二来也是确定下,自己并没有丧失正常的痛感。
奇了怪了!
他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爸妈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他们也许还不知道发生的事呢!他们肯定着急了!
他从裤袋里拽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有一个老妈的未接电话,是半个小时前的。
卢振宇马上回拨过去,没几秒钟,老妈就接电话了,声音很焦急:“儿子,你在哪儿啊?还在应酬着吗?”
听得出来,老妈虽然焦急,但毕竟听到了自己声音,仍然透着一丝欣慰,而且她声音也很克制,大概还是生怕儿子还陪在领导旁边,怕大吼大叫的影响领导对儿子的看法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卢振宇心中一热,本来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如果把发生的事都告诉她话,老妈不知得担心成什么样!
于是,他呵呵一笑,装的没事人似的说道:“妈,我们玩得挺开心的,吃完饭,我们几个年轻同事又去唱歌了,刚才声音大没听见电话……我们这几个新同事都不错,可能得玩的很晚,没准还通宵呢,反正明天周末不上班……妈,你们别等我了。”
老妈犹自不放心,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久,少喝酒,回家注意安全,等等之类的,才挂上电话。
卢振宇呆呆地抱着手机,平时老妈这种唠叨都能把他烦死的,但经过了今晚和死神擦肩而过,他却有种感觉,老妈的这种唠叨,似乎是天下最好听的声音。
……
三院的前身是军医院,强项都不是热门科室,所以生意不太好,远不如医院、二院和四院,所以病人也不太多,很多病房都不满员,卢振宇住的这间病房,虽然有三张床,但只有他一个人。
卢振宇放下电话,拽掉氧气鼻管,豹子般矫健地翻起来,穿上拖鞋,拿着吊瓶去上厕所。
来到厕所,面对镜子,吓了一跳——镜中的自己包得像个木乃伊,几乎看不见脸,少量露出来的地方,也都盖满了血污。
卢振宇用指甲在脸上扣了几下,把干血污扣掉,但就是找不到伤痕,除了头发被血污粘的一绺一绺的又干又硬之外,连那种最浅的玻璃渣子划痕都没有。
“出了鬼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提“鬼”字,卢振宇一下想到在近江的经历——上次自己多管闲事,被陆傲天那几个恶少“活活打死”,然后抛尸长江,几天后才漂到崇明岛,然后又从崇明岛爬上来了……
想到这,卢振宇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恐怖的念头抓住了他:
不会吧……难道我是鬼?
……
突然,身后闪过一个白色身影,卢振宇毛骨悚然,一下跳着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白衣、黑长发、满身血污的女鬼,站在门口盯着他。
卢振宇一身鸡皮疙瘩,几乎就要用点滴瓶子砸过去了,突然发现,那个“女鬼”是小文。
小文一手提着一塑料袋东西,一手提着一束鲜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但却活蹦乱跳到处跑的人。
好几秒后,文讷才打量着他,然后试探着问道:“卢振宇?”
卢振宇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
文讷惊讶地望着他,一脸不可思议:“你……你就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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