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老四是一个没太多东西可说的人,亦如这个国家千百年延续的父辈形象,朴实、耿直而又固执。
他被骗了钱了,而且一骗就是三年多,倾注了时间和感情,到最后回头想想像个傻子。
恼火着,心不平。
很多时候老实人憋屈较劲,求的其实也就是几句话,你出来说了,也就好了,就像张艺谋电影里那个叫秋菊的婆娘,可是偏偏没有。
这些天,老伙计们有时间凑一起看着报纸上那个“样貌孙子辈的师父”,往往无言相对,初想简直令人发指,再想只余哭笑不得。
但就是这样,固执的老头最后还是选了,替他的“混账师父”去骗那些媒体,最后骗了大众,也骗了全世界。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这一段采访有今天,没以后。反口无能。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那个叫做江澈的人,和那个叫做韩立的人……就这么,抹去了他灿烂人生里的最后一个污点。
老伙计自然都是赞同的,只是好奇还问:“四哥你到底怎么想?”
赵老四皱眉头,说:“奈何大义在他身上。”
“……是啊,是啊。”
“而且想想,还不如跟他一样,”赵老四破罐子破摔了讲:“在于你我这些人,一辈子最得意、有趣的事,可以磕着烟袋对子孙讲的,怕也就是这三年了。”
说到底,摊上这么一个师父,他们认了。终归他不是坏人……虽然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换他真是个好人,怕是王宏现在都还在风光呢,再赵武亮,小东宝,可不都得他来收拾。看吧,外国人也得吃他的亏。”
牛壮热血的年纪,爆裂的性子,对师父的做事风格非但没意见,反而喜欢、佩服得紧。
打小看电视电影连环画他就想,自己要是当兵,就想当个站在好人那头,却跟着混账官长的匪兵。
像师父那样……
“嗯,三年一晃眼,原来发生过这么多事。”赵老四扭头看了一眼小公园,就惚恍看见了那个平地闷雷的早上,再那个落叶随身的傍晚,许久,老头才回过神,说:“到底是习惯了……不如这样。”
盛海滩的小公园没有了“金身功”,这一天立起来了一面新的旗子,上面五个大字:【九转健身操】。
说是师母留的。
新旗子下,满头白发的赵老四单腿而立,上半身加一条手臂,再另一条腿,呈一个平直的流线,保持住了岿然不动。
牛壮叉着腰对围观的各路人马喊:
“怎么样,怎么样,笑屁啊,有本事就下场。小心那天那个大块头再杀回来……更别提我们青云门下,还有曾经约战天下的那位在,你们谁敢上?!”
没人吱声了。
当匪就是爽。牛壮想着。
李泊不允许江澈有匪象。
作为一个曾经新闻界的大佬级人物,他太明白现在这个阶段,有江澈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积极意义有多大。
至此,李泊对江澈的态度,已经不止是“有恩报恩”那么简单了,他想把江澈推到一个可以标榜的位置上。
“新时代了,他可以不用那么严肃,可以是有趣的,但是必须正面。”
所以,在江澈递招之后,李老头主动给他接了下手,徒子徒孙加上朋友关系全面发动,开始舆论反扑……
“老头,我很感谢你,但你不要想绑架我啊。”江澈在电话里和李泊聊天,看似随意,其实态度有些严肃地说:“我可以偶尔做点英雄做的事,可以尽我能尽的担当,但是你不要想让我去做一个英雄。”
李泊沉默一会儿,“那样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
“我这一生,但求无愧于心,淋漓酣畅……”江澈说:“所以不要试图建立我大公无私老黄牛的形象,更千万别想把绳子绑在我身上,否则我做很多事情都会不顺手。我需要犯浑的空间。”
“……”李泊想了想,笑起来,“好吧,那我不乱你的步子。”
老头收起了公心。
《八小时以外》难得的,开始连载一部体裁难定的文章。
第一章:【少年不曾修武,一头栽进江湖】;
第二章:【谁家顽皮天雷,沪市懵懂大师】;
第三章:【骗子行侠仗义,声名贯耳如雷】;
第四章:【缠身因果难断,冒险两次出山】;
……
李泊讲了一个主角不是江澈的故事,但是看见故事的人,不少其实都能自己把故事联系到江澈的身上。
这个时代还没有过这么有趣的人,这么不一样的人。
当有部分报刊迫于压力开始登出《韩立大师对不起》这样的文章,当宜家的各处门店重新挤满顾客……
盛海某处股票交易所。
久违的口哨声重新响起,不识字的胡彪碇回来了。
还有赵三墩。
还有第一回走进股票交易所的林同学和陪她一起来的赵师太。
“林同学你看好哦,我老彪每走一步,那个大屏幕上的红字就得跳一跳……”胡彪碇得意说:“别说这里,就是港股那边,我也是带响的。”
“那你真厉害。”林俞静笑着说。
“哈哈”,老彪突然严肃,怼人似的说:“你才真厉害,敢找这么一个男人。”
林俞静也不介意,“……是哦?”
“是啊。最奇怪我听人说,每个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变得不一样,就你一个,一直还是原来那样。”
“……谁说的啊?”
“郑书记啊。”
林俞静:“哦,郑书记说话不要信…江澈说的。”
胡彪碇:“是吗?可是江澈说的话也不能信啊。”
林俞静:“负负得正?”
胡彪碇:“什么东西?”
脑洞集团的对话自然聊不出什么深刻的东西来,但其实,最深刻的东西,已经被他们说中了。
粤省朱家,风扇厂。
朱润娥看看娘,看看爹。
“爸、妈,怎么办?我变得好有钱啊。”
朱土根:“……”
他能怎么说呢,辛辛苦苦半辈子,每回都比不上女儿表面看来傻不愣登的一件事。
“这事能不能跟人说啊?”朱润娥问。
“说啊,得说。说了就是一份人情。”一向小心谨慎,善于哭穷的朱土根难得一次改了主意。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例子不是第一回了,等把这事说不出,传开来,会是多么可怕的效应——等到那个人再有危机,会有多少人盲目跟他站在一起。
整个“江湖”都在为江澈风起云涌的1995年6月。
深城、海边。
江澈坐在一块石头上,替下面正在海边踏浪的两个“他惹不起的老女人”看包,偶尔还得买个水什么的。
“欸,你什么时候得回去啊?要不多玩几天吧,回头咱们一起走。”回来的路上,江妈顺口问了句。
林妈妈一下愣住了。
“怎么了?”
“经你一说……我好像,已经旷工两天了。”
“……”
“哎哟不行,我明个儿得回去了。”
“好吧,那我也明天走。”
两个人从沙滩回到岸上,接了江澈递的水,一边喝着,一边张望。
“那边站的那群人,你看见了么?小澈。”林妈妈突然说:“他们怎么都在看咱们这边啊,里头还有外国人。”
江澈点头笑一下,说:“看到了,他们就是来等我的。”
“那……”
“没事,阿姨你和我妈妈都难得过来,我先陪你们玩几天。”
“好是好,可是我明天就回去了……我请假时间早过了。”
“这样啊,那也好。”
江澈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嘴角笑意变化,变得有些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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