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官所的客厅,两人分宾主坐下,王贵的态度依旧显得很是热情。
实话说,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岛上十多年,日子枯燥乏味也罢了,时常还担惊受怕,哪天就有倭寇海贼来劫掠,他都受够了,一直想要高升,或者调离这里,但没有门路,也没有多少银钱贿赂上官,还得继续待在这里。
所以他愿意抓住一切的机会,哪怕再小的机会也不放过,而他觉得,罗文定就是一个可能带来变数的人,所以态度显得很热情。
这次罗文定的来意,他一时还琢磨不来,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十年来,对方登门造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今天突然冒昧登门,却不知有什么事。
当然,他注意到,对方和同来的一个随从,基本都是两手空空,根本没看到礼物的影子,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言语之中依旧旁敲侧击,打听对方的来意。
但罗文定只是跟对方说些没营养的废话,态度也显得几分冷淡,这让他更加捉摸不透,这家伙这次到底是干啥来的,真的是闲的无聊,跟他唠嗑来了?
正当他在这里猜疑捉摸的时候,罗文定朝着随同来的郝柱点点头,当即身高力壮的郝柱就走上前来,在王贵目瞪口呆之下,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五个光灿灿的大银锭,一一放在了两人谈话的桌几上。
王贵一眼就看出,每个大银锭,都是成色十足的十两官银,五个就是五十两,刚才还在暗中抱怨的他突然一下子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这是何意?”他吃吃的明知故问道。
罗文定淡然一笑,道:“这些年来罗某栖身此处,多蒙百户大人关照,一直想登门致谢,小岛上东西不多,也没拿得出手的礼物,只能奉上区区俗物,聊表心意,百户大人莫要嫌少就好。”
“这,这,罗先生太客气了,这等重礼,敝人实在是受之不起啊。”王贵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但面子上,还是要推辞一下的。
罗文定淡淡道:“百户大人驻守此地,风餐露宿,保境安民,可谓劳苦功高,这是罗某代表乡民的一点心意,百户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王贵一听,顿时腰板挺直了一些,仿佛真是守土有责的保民官,点头道:“王某食朝廷俸禄,自当尽忠职守,保的一方平靖,夙夕不敢懈怠,定不让倭寇海贼越雷池半步!”
罗文定道:“此言甚善,王百户真我大明海疆栋梁之柱也。”
又闲说了几句,罗文定也没多说的兴趣,当即就起身告辞,而这一下,却把王贵又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不是还有正事没说么,怎么就要走了?
他当然心里明镜似的,先前什么多蒙关照,什么保境安民,栋梁之柱,都是屁话,对方多半是有事相求来了,但对方一直不说,他也就耐着性子跟对方周旋,可没想,对方什么正事都没说,这就要告辞走了,难道真是白白送银子来的?
这不可能吧,他正在这里猜疑不解,罗文定却已经起身毫不停留的朝着外面走去了。
“罗先生,怎的来去匆匆,就不多坐一会儿?”他赶紧追了上去,他是一个讲原则的人,这收了银子,却不做事,心里不踏实啊。
罗文定一直走到门边,快要出门去了,这才似是想起什么,停步转身,笑着道:“是了,有件事罗某忘了跟王百户说一声,因为最近盐价高涨,乡民生计越加困蹙,都要吃不起盐了,不得已之下,打算在海边晒些盐,以解燃眉之急,若是天公作美,得的盐有余,定还会给百户大人送些来。”
说完没有再理会还愣住的王百户,径直出了百户官所,坐上来时的牛车,牛车咕噜噜驶动,驶出大岗墩去了。
王贵此刻却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了,他总算是明白过来,罗文定这次的来意了,他这是要做私盐的买卖了?
难怪对方一出手就这般大方,整整五十两雪白银子,王贵不得不开始考虑,这银子他该不该要了。
贩卖私盐是杀头的重罪,不是儿戏,干系太大,若是别的事,看在这五十两银子的份上,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这事他却不能草率行事。
收下银子,他七上八下,心里没底,退回银子?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看着都肉痛,一时决定不下,把桌几上的五十两雪白纹银先收了起来,然后叫来自己手下的两个总旗,打算和他们商量一下。
王贵盘踞这大岗墩十来年,在这片地盘就是土皇帝,他手下的两个总旗,都是他的心腹,一个名叫朱海,一个名叫陈有德,听说百户大人相召,很快就赶来了。
王贵长话短说,把刚才罗文定到访的事情,跟两个心腹手下说了,然后询问两人的意见:“你们说说,我该不该答应这事?”
朱海和陈友德两人先前也见到罗文定的牛车到来,却没想竟是这样的事,一时也慎重起来,寻思片刻,那朱海道:“不知那个罗文定,孝敬了大人多少银子?”
若是其他人这么问,王贵肯定一个大耳刮子打过去,但朱海是他掏心窝的心腹,说话之间也没这么多顾忌,他说道:“这罗文定倒大方,这次给了三十两银子。”
朱海和陈友德两人听了,对视一眼,心说这罗文定倒是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肯下大本钱,竟然一下给了三十两银子,而且百户大人说的多半还有保留,实际怕是给的更多。
“你们赶紧说说,这银子我该不该拿?”王贵催促道。
陈友德摸了摸颔下的短须,说道:“回大人,属下觉得,这银子可以拿。”
王贵道:“是吗,这贩卖私盐可是重罪,若是被人知道告发,我也吃罪不起呀。”
陈友德道:“煮盐可不是说干就干的事,就东山咀那个小渔村,不到三十户人家,几十壮丁,就是他没日没夜的苦干,又能折腾出多少盐来,他们多半也是煮点盐自用,这样一来,倒没多大干系。”
王贵道:“我听那罗文定说的好像是晒盐,不是煮盐。”
陈友德道:“那也差不多,他们又没有专门的制盐器具,折腾出来的盐定然又苦又涩,产量也不会高,卖是卖不出去什么的,只能留着自己吃,这样关系倒不大。”
王贵听了,点点头,这时朱海又在一旁笑道:“其实大人是多虑了,就在这一片海面上,暗地里做这私盐勾当的哪里少了,真要较真管了,哪里管得过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先前还愁没人干这勾当,现在有人干这勾当,也是大家一个来钱的营生不是。”
稍顿,他又道:“是了,大人,那罗文定可说过,以后可还继续有钱孝敬?若只是这三十两银子的一次买卖,却是不能这么便宜。”
王贵道:“那罗文定倒是说了,以后若是得的盐有余,会送些来。”
朱海听了,便笑道:“这就没问题了,这个罗文定倒是识趣的人,大人不妨就答应了,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王贵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一点顾虑,道:“这罗文定也不是一般人,他是袁家的主事人,这袁家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只怕朝廷中还有人盯着,若是这事给有心人揭发出去,就是捅了一个大窟窿,谁也包不住。”
陈友德想了想,说道:“大人怕是过滤了,这事情过去都十年了,哪还会有人惦记着,朝中说不定早就忘了这事这人,再说,我百户所只是驻守海防,严防倭寇海贼犯境,这捉拿私盐贩子,却不是我们干的事,真要事发,最多也就是一个疏忽懈怠之罪。”
王贵点点头,道:“好,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放心多了。”
其实他早就决定,到手的银子怎么也不能送回去,这不是他王贵一贯行事的风格。
他这时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正是刚才罗文定送来的五锭银子之一,一锭有十两。
“这锭银子,你们两个拿回去分了。”他朝这两个心腹手下说道。
朱海和陈友德见了,脸上都露出几丝惊喜,但伸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推辞道:“属下怎能要大人的银子。”
“行了,叫你们收下就收下。”王贵装作不高兴道。若是以前,他定然不会这般大方,但如今这事干系太大,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小气,必须笼络住两人。
看他是来真的,朱海和陈友德这才欢喜的收下了银子,称谢不已,心说大人这次可真够大方的,罗文定的三十两银子,就分给了他们十两,若是以前,哪有这么的好事,大人吃肉,他们能喝个汤就不错了。
当然如今看,罗文定送的银子肯定不止三十两,两人更加确定了。
“等哪天有空的时候,你们两个去东山咀那边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王贵吩咐道。
朱海和陈友德两人愉快的答应了,这是美差,说不定到时还能从那罗文定手里捞点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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