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珠闻言自然是愣了一把的。
延禧宫的那位娘娘,从来都没到慈宁宫来过,便是前些日子董皇后被废之时,她都只是打发了小宫女到慈宁宫来问话而已,身边儿的大宫女季兰,她可是连面儿都没让露的。
这时候带着大公主过来……
随珠略一拧眉:“你且候着,我去回主子。”
她说完,转了身便提步又重新入了殿中去。
太皇太后见她去而复返,咦了一声,不解的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珠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前去,蹲了个礼:“庆妃娘娘带着大公主过来给您请安,这会儿在宫门口呢。”
“庆妃和永平?”太皇太后几不可见的皱了一把眉头,却也只是须臾之间而已,便又恢复了平和,平心静气的,“你说,绥安堂的事儿,延禧宫应该知道了吧?”
随珠声音很低,念叨了一声什么,才忙回:“延禧宫就是知道了,庆妃娘娘办事儿有分寸,应当也不会叫大公主知晓的。”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永平若是不知,庆妃不会带她过来的。”
随珠咬咬牙,犹豫了下又问:“那……那您见是不见?”
永平公主的处境实则算是尴尬的了,随珠心里头也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太皇太后松口很快,只是面色平静的冲她摆了摆手:“去叫她们进来吧,吩咐底下人,准备永平爱吃的,一会儿我有话问庆妃,明白了?”
随珠心里咯噔一声,眯了眯眼,点点头不再多话,往外头去迎萧燕华和永平了。
萧燕华带着永平进来的时候,殿内服侍的人已经只留下了两个而已。
两个人行完了礼,永平抬着头偷偷的看了萧燕华一眼,只见萧燕华使了个眼色,这才撒欢儿似的,往太皇太后身边儿了跑了过去。
太皇太后似乎是习惯了的,噙着笑伸开了手,一把就把人揽到了怀里:“当着你庆娘娘的面儿呢,还撒娇?”
永平眼中一亮,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一般,小脑袋在她怀里又蹭了蹭:“我同老祖宗撒娇,天经地义的。”
太皇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在永平背后顺着拍了拍,好半天之后才哄着她开口道:“我叫人备了你爱吃的糕点和瓜果,叫随珠带你去,我跟你庆娘娘说会子话,你吃完了再过来。”
永平从她怀里稍稍退出来些,便看向了萧燕华。
萧燕华始终含着笑看着她,此时见她扭脸儿看过来,便又点了一回头。
永平这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同太皇太后行了礼,就提步往随珠身旁凑过去了。
直到随珠带着永平出了门去,太皇太后才看了萧燕华一眼,却满是打量:“永平从小叫皇帝惯坏了,从前怕是连董氏的话都有不听的时候,如今竟然肯听你的,看样子虽然短短几日而已,你却把她教得不错。”
萧燕华又蹲一礼:“您夸奴才,奴才也不敢生受了,原就是公主自个儿聪慧,好多事儿都是一点就通的,也用不着奴才诸多教导。”
“是吗?”太皇太后随手指向一旁玫瑰椅,“一点就透的,也包括绥安堂这次的事吗?”
萧燕华才刚刚落了座,心头便是一震,侧目望过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一扬手,示意她别说话,才又说下去:“她若是不知董氏出了事,你不会这个时候带她过来。你的性子,我也算是多少知道了点儿了,不争,不抢,甚至连出个头你都不愿意,这点跟你母亲倒是有几分相似。所以啊,按你这个性子,怎么会这时候搅和进来呢?”
萧燕华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她知道,太皇太后的话,绝对不是至此便了的。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那头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就又开了口,只是语调不似先前那样平和:“说吧,她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压下来不叫她闹的。”
这样的语气……萧燕华倏而面色一沉。
她带永平来之前也想过的,把永平牵扯了进来,无论怎么说,太皇太后这里怕都是不好过关的,除非太皇太后真的因董皇后被废而疏远永平……可是事实上,她也清楚,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果然,太皇太后此时的反应,正好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她敛了神色:“奴才我不敢瞒您,前头知道了这件事,奴才已经勒令延禧宫上下,不许在公主面前提及一个字。可是不曾想,江常在身边儿的宫女去回话时,公主偷听了去,这才知晓了此事……”
萧燕华话至此处,顿了好半天,才朱唇又启:“公主知道后,跑来质问奴才,奴才见了,心生不忍,该说的,就说了,不该说的,奴才允诺了公主,待到她十三岁后,奴才都会一一与她细说。”
太皇太后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细说?说什么?你是打算告诉她,她的生母,死于禁庭争斗,还是打算告诉她,她的生母,是因为皇帝的舍弃,不得已之下,才自缢身亡?”
萧燕华的脸上,已经又有了笑意,仍旧是那样不张扬的,带着柔善的。
太皇太后见了,眸色一暗:“你笑,是因为我所说,都不对?”
萧燕华缓缓的站起身来,矮身一礼:“太皇太后既然说奴才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那也该知道,奴才是个不好惹是生非的。”她浅笑着,“这些事情,不是该告诉公主知晓的。公主生性纯良,奴才教养她一场,总不能毁了公主的这份纯良,叫她将来心存怨怼,又或是满心都是恨意。”
太皇太后怔了一会儿,深深的盯着她:“庆妃啊——”
她拖长了音调,可是后话却没再说出口来。
萧燕华提着的那口气却松了下来。
太皇太后能明白她的意思,这就再好不过,不然她躲了这么久,今日要为着一时的不忍心而遭到太皇太后的猜疑和不容,那可真是不值当了。
“你把永平带来,无非是想告诉她,没了董氏,她依然尊贵,是吧?”
萧燕华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嗓子,又低低的回话:“是,公主毕竟年纪还小……”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太皇太后就已经摇着头打断了她:“你的确聪慧,那叫我来问问你,如今这宫里头,你觉着,能坐那个位置的,又是谁呢?”
萧燕华分明是吃了一惊的。
那个位置……中宫之位。
太皇太后会这样问,其中深意,就连她,都一时无法分辨了。
高令仪显然不在太皇太后的考虑之中,即便她不是高家人,就凭她的性情和谋略,也不足以当得起中宫之名。
那剩下的……
萧燕华定了定心神:“贞贵妃,明妃,还有长春宫的昭妃,要奴才说,个顶个的出挑。”
“庆妃。”太皇太后不轻不重的叫了她一声,“这样的客套话,就不必在慈宁宫说了吧?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萧燕华心一沉,知道这是含糊不过去了。
可是她应该怎么说呢?
太皇太后是卫玉容的外祖母,对卫玉容的袒护,也是众人可见的。
元让出宫的当天,卫玉容就搬到了慈宁宫来,直到这次董皇后被废,才重新搬回储秀宫去。
这其中的深意,她明白,宫中众人,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明妃素来不得太皇太后的喜欢,她也略知一二,不过……
明妃出身胡氏,说到底跟太皇太后还是本家。
这样的关系,怕只怕,太皇太后心里头再不喜欢明妃,也不容许旁人过多的评价什么。
那么剩下一个昭妃呢?
端献皇贵妃在生之时,太皇太后是百般的喜欢,那样的专宠,都未曾叫太皇太后苛责一二。
昭妃还是皇贵妃的亲侄女儿,谁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爱屋及乌呢?
可是这么想来,她又有些想不通……
心里这样想,面儿上就问了出来:“奴才不懂,您问奴才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中宫之位,您说了算,太后娘娘说了算,万岁爷说了也算,可是这千算万算,也轮不到奴才来说话。”
“自然你是说了不算的,我问你,就当是家常聊聊天儿,你只管说你心里头的想法就是了。”
萧燕华心说这是当家常玩笑的事儿不成?一个说不好,估计要得罪这位太皇太后了的。
她一向觉得自己心计无双,可是现在却又觉得背后发凉。
这深宫之中,竟也不知道是如何的锉磨人。
太皇太后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大半辈子都进去了,如今说话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
她分明在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生寒意。
这样的人,还有慈宁宫这样的地方,她可真是不想接触,更不想踏足。
太皇太后见她许久都没有回话,语调一沉:“庆妃?”
萧燕华一侧面,偏头看过去:“奴才若说贞贵妃,太皇太后可信奴才若说的吗?”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笑意渐浓:“为什么是贞贵妃呢?因为她是我的外孙女?还是因为,她能力不俗,又大度能容呢?”
“因为投其所好。”萧燕华说的坦坦荡荡的,“若是太后娘娘问奴才,奴才保不齐也会说靖贵妃。”
太皇太后一眯眼:“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萧燕华一愣,眨着眼闪了闪:“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好好带永平,也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这番话,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请一回安。”
萧燕华想要说的所有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又无奈,便只得告了礼,往殿外退去。
她走后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随珠笑盈盈的步了进来。
“永平送走了?”太皇太后一扬声,“她看起来还不错吗?”
随珠哎了一声,点了点头:“要奴才说,庆妃娘娘的本事可真大,奴才可从来就没见过,公主那么听话,那么乖巧的。”
太皇太后轻笑了一声:“庆妃的本事,可远不止于此。”
随珠不明就里,面露疑惑之色:“奴才不明白……”
这是贴身服侍的,又是跟着她年头最长的一个,是以有任何的事情,她都从不会瞒着随珠。
太皇太后长出了一口气,便将先前问萧燕华的那些话,全都与随珠说了一遍。
随珠听罢,一时讶然:“主子您这是想试探庆妃娘娘?”
太皇太后斜了她一眼:“庆妃这样的人,谁又能保证的了,她一辈子都不争不抢呢?刚进宫,再聪敏,也都是没经历过事儿的。眼下她尚且能够保持本心,那将来呢?”
随珠便明白了三分,长长的哦了一嗓子:“所以你希望庆妃娘娘能够为贵主儿所用,将来无论到何时,都别站到贵主儿的对立面去?”
“不只是这样,你只说对了一半,”太皇太后否认了一声,“她若能帮着容儿,有好些事儿,我也就能放下心来了。而对于容儿来说,这宫里头,也就多了个能分担的人。一时遇上什么事,她也能到延禧宫去商量一番。”
“可是庆妃娘娘这是……”随珠嗨了一声,“娘娘跟您也没有走动过,您说的这样隐晦,她怎么能够明白得了呢?”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嗤了一声:“她不明白?随珠,她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她要是真的不明白,不会跟我说,因人而异。”
随珠一拧眉:“那庆妃娘娘是不愿意?”
太皇太后撇撇嘴:“且看着吧,她这个丫头,就连我都不好说的准了。”
萧燕华于她,于容儿来说,无疑都是不能够轻易放得下来的一个人。
萧家常年跟公主府走的近,进了宫后,容儿又帮她在皇帝面前求过情。
可即便是这样,今日在慈宁宫中,她仍旧咬死了不松口。
萧燕华这样的人,城府深,又沉得住气,将来如果真的不能够为容儿所用……
“随珠,安排人盯着延禧宫吧,我要知道庆妃的一举一动。”
随珠犹豫了半天,想要规劝的话,终究是没有再说,只点头算是应了,后话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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