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延禧宫永平还是要去的,元邑很明白董善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来。
永平今天这样胡闹,若非还有他纵着,一顿责罚是绝少不了的。
这孩子生性如此,又不谙世事,宫中能够使董善瑶放下心来,且还能够护得住永平的,怕也只有萧燕华一人而已。
更何况,在他眼中看来,延禧宫也确实是永平最好的去处。
永安和永宁不会像她这样闹着要找母后……只但愿萧燕华能够有法子哄住她罢了。
于是元邑抱着永平,一路出了此处,也不坐辇,步行着便往延禧宫而去。
“父皇要带我到哪里去?”永平窝在他怀里,一双水汪汪的鹿眼四下里扫视着。
这不是回景仁宫的路,去往哪里,她是知道的。
从前胡闹贪玩,这禁庭中她几乎还不曾有没去过的地方,每一条路都摸的很熟悉。
这条路,是通往延禧宫的……
她立时小.嘴一撇:“父皇放下我,我不要到延禧宫去,我要找母后。”
元邑面色微微一沉,唇边的笑也不见了,难得的正经颜色,摆出了一幅严父的嘴脸来:“永平,打从今日起,你就要住在延禧宫,跟着庆妃了,知道吗?不要再说什么要找母后的话。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等你大了,父皇一一告诉你。母后做错了事,但是很爱永平,所以把永平托付给庆妃娘娘,知道吗?”
小小的孩童哪里肯听这个。
是以元邑此话一出,她便又哭哭啼啼起来。
可是元邑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她从没有见过父皇那样缜着脸看她。
她纵然年纪小,却也能够看得分明,那可不是什么和颜悦色的模样。
故而这一路走下去,她竟也十分乖巧的,一句话都没敢再多说。
及至至于延禧宫时,萧燕华是出了殿门往外迎的。
她不是没听宫人回话,因永平是董善瑶托付给她的,她便多留心了几分,早打发了人去打听。
后头得知永平闹得不成样子,便很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再往后就知道元邑抱着孩子亲自过来了。
她迎出来时,元邑抱着永平才刚迈进延禧宫的大门。
远远地瞧见她带着季兰往这边来,元邑索性站住了脚,没再往前走。
萧燕华走近些,才端了一礼。
元邑稍稍颔首示意她起身,跟着就打趣了两句:“以往我过来,也没见你出门迎驾的,到底是我们永平的面子大啊。”
他是有心缓和永平心底的不甘愿和不平,可是却没想到,永平横眉竖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着萧燕华冷哼一声,径直就别开了脸去,连看都不再看萧燕华一眼。
萧燕华原本笑着,正打算开口附和元邑两句,可乍然瞧见这个,灿烂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她起先想过,因董善瑶都那样说了,她也知道,永平一定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
可是今日见了这样的情形,又只觉得心头一寒。
元邑亲自送她到延禧宫来,她却还敢拿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丝毫不畏惧这是在元邑的面前。
萧燕华一时不由头疼起来。
元邑在时尚且如此,若是元邑不在跟前看着,永平这样的祖宗性儿,还不知要将这延禧宫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她抿紧了唇角,一时无话。
元邑面上的尴尬也是一闪而过。
萧燕华于他而言是又有不同的。
禁庭中有这样多的人,所心爱的,要利用的,无可奈何的,可唯独萧燕华,是另一种——他拿她做知心好友看,又如他当日所说,她若生得男儿身,当为大陈第一谋士也。
是以她今次受托看顾永平,永平却是这样的态度,这叫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他干咳了一声,冷下脸来轻斥了一声永平。
永平立时小.嘴儿一撇,豆大的泪珠就要往下掉。
萧燕华一眼瞧见了,忙欸的一声:“可不兴掉金豆子,我知道你要来,欢喜的不行,早叫季兰给你备好的住的地方,还寻了好些稀奇的玩意儿放进去,保管你从没见过。”
永平冷冷的看她,可毕竟是个孩子,一听了稀奇的趣儿物,眼中自然闪过了好奇,可态度还是强硬且执拗的:“我是大陈的公主,什么样的稀奇物没见过!”
元邑眉头紧锁,就要张口数落。
萧燕华那里见状,一扬声,抢在他前头开了头:“可你生在太子府,长在太子府,再大一些,就住到了宫里来,是不是呀?”
她没有逗弄过这样小的孩子,只能尽可能的俏皮着转了音调同永平说话:“你想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在宫外生,在宫外长,比你见识多吧?比你见过的也多吧?你只管跟着季兰去看,若你都见过,叫季兰带你到正殿来,我任凭你发落,怎么样?”
永平小脸儿皱巴着,低下了头去,似乎真的在认真的思考着。
许久之后,她一仰脸,哼的一声,又扑腾了两下:“父皇你放我下来吧。”
元邑不动声色的一挑眉,旋即把她放了下来。
永平见过季兰,一落了地,就迈着小短腿往她身边儿靠过去:“你带我过去。”
季兰瞧着她的样子,实则想发笑,可主子们都在,这位又是轻易不敢得罪了的,唯恐再给主子招惹麻烦,便生生的忍住了,也不敢上手,就弯一弯腰,侧了侧身:“殿下随奴才来。”
永平这才一提裙摆,顺着她手的方向往西侧而去。
只是刚走出去三两步,脚下一顿,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又去看萧燕华:“你说的话,要算数,君子是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孩提的声音还带着稚嫩,甚至可以说有些奶声奶气的,可她又偏要端着迫人的气势。
萧燕华看在眼里,心下无奈,面上却浅笑着应她:“这个是自然,我绝不骗你,”她一面说,一面拿指尖儿指了指元邑,“万岁都听见了,万岁可以作证,我若骗了你,岂不也是欺君了吗?”
永平盘算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季兰走远了不提。
送走了这个小祖宗,萧燕华才长出一口气,也松下这一口气。
她侧了侧身:“万岁进殿中吗?”
元邑本来是送了永平过来,再当着萧燕华的面儿,安抚一番,就打算离开的。
不过他所见萧燕华哄孩子也这样有一套,如今这样的气氛之中,竟也难得的有了些轻松,便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往殿内而去。
萧燕华却是怔了下才跟上去的,她是客气一句罢了,知道眼下元邑还有好多事要忙活,大概不会有时间在她这里坐一坐,却没想到,他一言不发,直接就进殿了。
她跟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以前只觉得你进退有度,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今日才发现,你哄孩子也很有一套啊。”元邑入了殿中,径直往宝座坐过去,噙着笑看她,“你都准备了什么稀罕物?我可提醒你一句,永平当初因是太子府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可也是众人.宠.上了天的,先帝对她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好东西,她可从小就见多了,你仔细着过会儿她要大闹你的延禧宫了。”
萧燕华欸的一声,状似吃惊:“怎么?万岁这会子不走,不是要留下来替我撑腰的吗?”
元邑一愣,旋即放声笑了起来:“你啊你啊,竟也有这样贫嘴的时候。”
萧燕华便随着他一起笑:“您只管放心吧,都是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奴才早想到了,就怕永平不接受延禧宫,回头处不好,还要给您添堵。季兰扎风筝编蚂蚱都是拿手的,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她都会做。”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叫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元邑笑意未减,侧目看了过去。
萧燕华却摇了摇头:“也没多少,不费多少工夫。再说了,永平要是都不喜欢,叫季兰再给她新做别的就是了,总有一样会是她喜欢的。”
听闻此言,元邑心中说不出是何等的滋味。
他吸了口气,又觉得萧燕华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看似冷静到冷漠,这样的人,对如今的永平,本该避而远之,可她却并不曾这样做。
董善瑶托她照顾永平,她答应了,且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半天的时间都不到,她就想了这么多,如何讨好永平,如何叫永平更容易的接受她。
他其实也在担心的,毕竟从今以后,永平都要养在延禧宫,养在她跟前了,要真的不肯接受她,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萧燕华也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她也有她的骄傲和尊严,就算永平是个公主,在她看来,怕也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永平的生母虽曾经贵为皇后,到底也是成了个罪人,被废黜的庶人罢了。
她若不把永平当回事儿,不看在眼里……他没法子过分的苛责她,更不可能要求她为永平做些什么。
念及此,元邑神色更是柔和下来:“燕华,谢谢你。”
萧燕华浑身一僵:“万岁这是说什么?奴才可当不起。”
“你怎么会当不起呢?”元邑淡淡的笑着,“永平这样的性子,无论是送到哪个宫,只怕都未必有你做得好了。你本可以不答应董氏,可以置身事外,更不必为了永平如此费心,如今你做的这一切,自然当得起我这一句话。”
萧燕华柔声细语的:“奴才做这些,不是为了给您看,更不是为了听您这一句话的。永平小小的年纪,从大陈最尊贵的嫡公主,到了如今这样子……她尚不知自己的生母究竟如何了,等再大一些,知道了,从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心里一定受不住。奴才能做的,是叫她在真正懂事前的这些年里,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仍旧高高在上的活着。她从今后就要住在延禧宫了,董氏把她托付给奴才,奴才可怜她,也心疼她,一定把她捧在手心儿上,能给她的,都会给,不能给的——”她尾音一挑,头一偏,定定然看向元邑,“不是还有您吗?”
……
而此时的长春宫中,徐明惠的脸色,就难看极了,这正殿之中的气氛,也绝不似延禧宫那样和谐欢乐。
出云袖着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劝她:“您也别太吃心了,不过是位公主罢了,又不是个皇子,再说了,是嫡出的,也是从前。董氏是被废的,如今成了庶人了,沾上这么一位公主,谁知道是福是祸呢?”
“不,你想错了,事情没这么简单。”徐明惠咬牙切齿的,冷然睇她,“永平是万岁第一个孩子,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送到延禧宫,对庆妃来说,可真不一定是祸。你没觉着,万岁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往延禧宫去的很勤吗?”
出云咦的一声:“你觉得庆妃会以此来争.宠.吗?拿永平公主?”
她其实也说不准。
按她往日所了解的,萧燕华不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萧燕华所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萧燕华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她会同意把永平接过去,本就是很叫她意外的了。
元邑最近常往她那里去,要论恩.宠.,她倒也不是怕萧燕华将来会如何风光,只是……
这禁庭中,本就该是她一枝独秀才对!
如今是有高太后在,她拿高令仪毫无办法,只能够忍了,连卫玉容都是一样的道理。
但如果萧燕华也想在这上头压她一头,或是来分一杯羹——
徐明惠神色渐冷下去。
当日她在延禧宫说了那样的话,萧燕华无动于衷,而今却敢跟她争上一争,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纵了她!
出云在旁边儿看的心惊胆战的:“主子,这个当口,您可别乱动心思呐。”
徐明惠回过神来,许久后才点着头嗯了一声:“这个我自然是有分寸的,府上有消息送进宫吗?殿下那里有没有什么话递过来?”
董善瑶被废了,高太后一定是要捧高令仪上位的,可就这么轻易地叫她退让了,叫高令仪太顺遂的就做了元邑的继后,她绝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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